汽车上了岸,在街道上奔驰起来。过了几分钟,在一座非常漂亮的肉色的圆形十层大楼旁边停了下来。
“跟我来!”小铆钉招呼说。“咱们到了。”
他闪电般跳出汽车,好象进行突击一样奔向入口的地方。当小方块儿、全不知和小图钉从汽车里爬出来,帮助小花脸解下救生圈的时候,小铆钉已经跳进门里又从里面跳出来好几次了。
“你们在那儿蘑菇什么?”他好象风车一样挥动着双手叫喊着。“跟我来!”
我们的旅行家们到底从汽车里出来了,走向入口的地方。
“大胆一些!”小铆钉命令说。“跟着我,你们什么都不用怕。这儿所有的技师我都认识。”
朋友们进了门,来到一个圆形大厅,里面的地板是用白色瓷砖砌成的,墙壁和天花板也都同样是白色的。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机器震耳的隆隆声和织布机轻轻的沙沙声。这时候一个小人儿向旅行家们走过来。他穿着干干净净,熨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工作服,胸口上和肚子上都缀有很大的白色钮扣,衣领敞着,下面露出白色的领巾。这个小人儿胖胖的,挺结实,可是他的肩膀却很窄,因此他的中间部分就好象扩大了,而上面和下面都缩小了,他的体形看起来象鱼,又象纱绽。
“您好,小鲫鱼!”小铆钉对这个纺锤般的小人儿说,“我带人上您这里来参观了,老弟!请让我们瞧瞧,你们是怎样缝制衣服的。”
小鲫鱼用一个舞台上的姿势代替回答,他挥动着双拳,带表情地说:“欢迎欢迎,请跟我来!朋友们,我将向你们打开这儿所有的秘密。”
然后他神气十足地向前伸出一只手,扭动着那奇形怪状的鬼脸儿,大吼一声:“前进,朋友们,不用害怕,不用怀——疑!”
小花脸听到这一声令人丧魂失魄的叫喊,吓得直发抖,在小方块儿的背后躲藏起来。
“这是什么?疯子?”他恐惧地问。
不过,小鲫鱼并不是疯子。事情是这样:他不仅在服装厂当技师,同时还是剧院里的演员。当他独自正在练习某个角色的时候,要是有人问他什么事情,他不能立刻恢复常态,往往会用演戏的腔调回答对方的问话。他满以为自己是在舞台上呢。
小鲫鱼看到他的演员才能对小花脸很起作用,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就把旅行家们带到了大厅中央。那里竖着一个高大的尖顶金属圆筒,它是青铜做的,发出蓝光,周围盘绕着螺旋状的小梯,小梯的顶端是一块小平面。大筒上连结着导线和各种金属管子,上面有压力表、温度表、电压表以及其它各种测量仪表。
小鲫鱼在大柱子旁边停住脚步,开始讲解。这回他已经不再用演戏的嗓子,而是用平常的嗓子了。他的话里夹杂一些这样的废话,比如:“这个这个”呀,“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呀,或者“请原谅我这么说”等等。
“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型纺织锅炉,这是工程师小汽筒设计的。”小鲫鱼开始介绍。“锅炉的内部充满了,‘这个这个’一种灰色的物质,那是用弄碎了的蒲公英杆子做成的。这种灰色的物质,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受到高温的影响,发生各种物质的化学反应,结果得出了,请原谅我这么说,稀薄的、半流质的,浆糊状的胶体,它和空气接触以后就立刻凝结。这种胶体从锅炉里流出来,经过管子受到压力,请原谅我这么说,就是经过管子两端的细孔由压力机压出来。胶体出了细孔,就这个这个,凝结成了千丝万缕的细线,然后它们又到了锅炉周围放着的纺织机里面。正象你们自己可以看见的那样,线在纺织机里变成料子,料子再从压模里出来,可以这么说,就变成接连不断的长条了。这些料子,正象你们看见的那样,被剪裁成一块块的。它们彼此之间用特殊的化合物粘合在一起,变成了这个这个,成品的衬衣。你们在周围看到的那些压模,同样也能制造贴身的,请原谅我这么说,不同尺寸的内衣。”
看完了整个生产过程——从纺线到成品的衬衣装箱为止——以后,旅行家们上了第二层楼,看见这里完全用同样的方法制造各种不同的短上衣、短外衣、大衣或女上衣。差别只在于这儿的线进入纺织机以前经过染色过程,也就是说,要通过装有染色溶液的容器不断地拉长。小鲫鱼解释说,虽然线是用同样的原料做成的,但是制出来的料子却各式各样。这是因为加工的方法不同,也就是说,由于纺织机的特殊构造,不仅可以织出纺织品,能生产针织品,并且还能制造毡毛和天鹅绒。也有混台的,比如混用针织和纺织方法织成的混合织物,或者毡织和编织的混合织物。
再走上一层楼,旅行家们看见了生产各式各样不同尺寸的裤子。第四、五、六三层楼生产的是连衣裙、裙子、女短衫和女短外衣。纺织品从纺织机里出来以后还要送进一种叫 “印染滚轴”的机械中去,印上小方格、小圆点、小条纹、小花朵和应有尽有的各式花样。第七层制造鞋套、长袜,短袜、领带、蝴蝶结、发带、鞋带、腰带以及手帕这一类的小物品。第八层是制造应有尽有的头上装饰品。第九层专门制鞋。太阳城里的人们都爱使用毡毛的,细毡毛的和粗线的布匹,还喜欢一种用米做鞋的多层的压紧的布匹。
在所有九层楼里,旅行家们除了小鲫鱼以外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小人儿。因为这里的生产过程一直到包装成品为止全部都机械化了。可是到了第十层,情况完全相反:几乎没有任何机器,小男孩和小女孩倒不少。有的站在画架前面画图,有的坐在桌子旁边打样,还有一些正在用不同的料子缝制东西。许多人身旁放着人体模型——和小人儿高矮大小一模一样的模特儿,用来试穿衣服成品。
“我们这儿,请原谅我这么说,是美术设计科。”小鲫鱼一面说,一面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到了第十层楼上。
这时,有一个穿着漂亮的灰色长衫的小女孩儿跳到他的跟前,生气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请原谅这么说’,为什么非得请求原谅呢?美术设计科就是美术设计科,没有什么请原谅的!”
“嗳,美术设计——实质上这个‘美’字是从‘霉’字变来的!”小鲫鱼回答说。
“根本不是从‘霉’字变来的,而是从‘美术家’变来的!”
“好吧,请原谅,小针头,那我不知道。我给你领来了一批参观者。”
“领来了,这很好!”小针头说。“现在你可以到一边去了,别妨碍我!我自己会讲清楚一切的。”她对参观者们说:“什么是对我们的惩罚呢?……对我们的惩罚不是别的,就是时髦。你们自己大概已经发现了我们这儿谁也不老穿一件连衣裙,而是尽量设法每次都换一件穿穿,想与众不同。比如拿连衣裙说吧,有时人们爱穿长的,有时人们爱穿短的;一会儿爱穿瘦的,一会儿又爱穿肥的;有时穿带摺子的,有时穿带花纹的;有时穿带小方格儿的,有时穿带小条纹的,有时穿带小豌豆点儿的,有时穿带锯齿形的;有时穿带小酱果的,有时穿带小花朵的……总而言之,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甚至连颜色也有时髦。有时大家都兴穿绿色,有时突然莫名其妙地换穿棕色了。你还没有来得及穿上刚做的新衣服,人们却会告诉你,这已经过时了,你不得不拼命赶制新的。……”
这种肯定的论调使工程师小铆钉觉得非常好笑,他突然大声地哼了哼鼻子。
“我在讲解,请您别打响鼻儿。”小针头厉声说。“您又不是马,也不是在马房里!如果您到马房里去,尽管打响鼻儿!”
一提起马房,真叫小花脸好笑。他好容易忍住了笑。小针头瞪了他一眼说:“喂……请大家走近一点儿。这儿是一些美术家,他们在设计新纺织品和新式衣服的图样。请认识一下,美术家小线儿…请站起来,小线儿,让大家都看得见你!”
小线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女孩儿。她穿着白色工作服,有一张白白的脸,长着发亮的、好象亚麻似的头发。她站着,谦虚地垂下眼睛,这样一来,她那长长的睫毛显得更长了。她慌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羞答答地把手里的画笔揪来揪去。
“小线儿是我们最好的美术家。”小针头接着说。“现在她正在设计一种新纺织品的图样。这种新产品名叫‘松林的早晨’。你们瞧,这儿四周都是森林,这里是母熊和小熊,挺好玩儿的,对吗?不久以前,小线儿还创作了一种名叫‘小瓢虫’的纺织品图样。你们想象一下,绿绿的料子,上面布满了橙黄色的带着小黑点儿的小瓢虫。这有多么迷人哪,这种料子做的连衣裙卖得很快。谁也不想穿别的了。可是过了几天,不知道哪一个‘聪明人’说,他都不敢上街去散步了,因为他总觉得,好象小瓢虫在所有行人身上爬动着。从此以后,谁也不想穿这种连衣裙了。大家都说:‘我们不想让瓢虫在我们身上爬来爬去。’还有一次,小线儿想出了一种更有意思的名叫‘一年四季’的料子。这简直跟童话一样,整整的一幅图画,而不是辫子!它是多次套色的,为了它还专门准备了八种新的印刷滚子。整个城市都被这些带图画的连衣裙打扮得好看起来。突然有一个女摩登说: ‘我不喜欢这种连衣裙,因为大家瞧的不是我,而是连衣裙上的图画。’你们猜后来怎样?到第二天,这种连衣裙就过时了。我们又不得不连忙想出另一种料子来。”
小铆钉又笑了一笑,可是猛然省悟:就用双手把嘴巴捂住,于是他的笑声就变成了一种哼哼的声音。
“我请您别哼哼唧唧的!”小针头责备地说。“我们这儿不允许哼哼唧唧的,要是您实在想哼哼的话,您可以到家里哼哼去。哼!我淡到哪儿啦?啊,对了!谈到时髦。就这样,就象你们都看见了的一样,我们完全不服从时髦。相反,时髦倒要服从我们!因为我们创造时髦的服装,所以时髦拿我们没办法。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也很顺利了。正如大家说的那样,我们只是有时候脑袋发热。”
小铆钉一直忍不住笑,又哼了一声,小花脸瞧了他一下,也嘻嘻地笑起来。
“你们瞧!”小针头摊开双手说。“唉,坏榜样,就象俗话说的,是有传染性的。起初是一个人哼哼,现在来了第二个,最后,咱们这儿的人都和你一道回家哼哼去……啊!对了,又是你们打断了我!我这是说到哪儿啦?”
“谈到咱们都回家哼哼去。”全不知回答。
“不,谈的是我们的脑袋发热。每当有人从别的城市到我们这儿来参观的时候,只要在他们身上看到不很平常的衣服或者帽子,我们的居民们就以为是出现了新的时髦,于是都跑到商店里去要这些衣服或者帽子。要是商店里没有这些,那我们就必须赶制一批新产品,这可不简单,因为必须做出新的料子式样,新的衣服式样,新的压模和滚轴。顾客是不喜欢等待的,我们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做。所以我说我们脑袋发热。怎样和这种狂热去作斗争呢?……很简单,我们努力和商店保持着联系。商店里把小人儿们的每一种新的要求告诉我们。比如说吧,昨天有人通知我们说,已经有一些小人儿来买黄裤子,因此我们得出个结论,一定有穿黄裤子的人到我们城里来了……您说说,您来到我们这儿很久了吗?”小针头问全不知。
“前天才来。”全不知回答。
“您瞧!”小针头高兴地说。“您前天才来,我们昨天就知道城里出现一位穿黄裤子的人了。这还不算,我们还已经动手生产黄裤子了呢!请你们走近一些,跟女美术家小钮扣认识一下。小钮扣正在设计黄裤子的图样,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从来没有生产过黄裤子。”
全不知和他的伙伴们走到小钮扣旁边,瞧见她正在一大张纸上画着一条大尺寸的黄裤子。这时候,小针头注意地把小无知左瞧右瞧,甚至偷偷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裤子的料子。
“你们到我们这儿来了,这很好。”她对全不知说。“要不,我们会制造出完全不合大家需要的裤子来的。我们有过这种情况……小钮扣,注意修改你的图样。裤子既不要瘦,也不要肥,不要长,也不要短。要这样:比膝盖只低一点儿,比踝子骨只高一点儿。这是最好的式样,穿着它走起路来也最方便。料子是丝织的,有光泽的,这也很有好处,因为发光的料子不容易脏。颜色不是你画的柠檬色,而应当是姜黄色的。这种颜色看起来要舒服得多。还有,下面不要什么钮扣。小男孩儿们不喜欢裤子的下面有钮扣,因为这些钮扣常常缠住什么东西,到最后反正要掉落的。”
和全不知见面对小针头的作用挺大。她甚至不再用愤怒的眼光去看拿嘻笑来折磨她的小铆钉了。她请客人们坐在小沙发上,非常亲切地和他们谈话。她听说旅行家们来自百花城,就详细地向小图钉打听,百花城里的小男孩儿们和小女孩儿们都穿什么衣服,那儿有些什么时装。别的美术家们也来参加座谈。有一个女美术家名叫小别针的问小花脸:太阳城里什么东西使他最喜欢。
“汽水,就是果汁汽水。”小花脸回答说。“主要的是汽水可以在任何一个小亭子里喝到,而且不受限制。”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小铆钉插进来说。“我们这儿什么都是这样。你可以到任何一个餐厅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可以到任何一个商店去,向他们要你想要的东西,谁也不会问你要任何代价。”
“要是有人想要小汽车呢?”全不知问。“小汽车!大概不会给的吧?”
“为什么不给?给!自从出现了按钮出租汽车以后,大家碰都不想碰这些小汽车了。”小方块儿说:“请你们说说吧,我坐在按钮汽车上,不用任何麻烦,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我还要小汽车干吗呢?自己有小汽车挺麻烦的。要洗它、擦它、上滑油、修理、加燃料,还得有一个车库装它。坐自己的小汽车,还得自己驾驶,注意别撞上什么,别从谁的身上开过去。也就是说,时刻都在工作,十分紧张。可是您坐上按钮小汽车或者公共汽车,就不必担扰了!您可以看报纸或者读书,可以想想您愿意想的事情,也可以干脆什么也不想,甚至睡觉或者写诗。过去我自己有一辆小汽车,可是,自从我把它扔了以后,我才真正感到自己是个自由的小人儿了。”
“可是,你们许多小人儿都有汽车呀!”全不知说,“比如说吧,小铆钉就有汽车。”
“我——那是另一回事儿。”小铆钉说。“我是老汽车运动家。这些会自动把人送到需要去的地方,并且不会出事故的新式汽车我可坐不惯。对我来说,坐在驾驶盘后面,自己开汽车——这是一种享受。我喜欢开车的时候会遇到各种危险。这对我来说早就习惯了,如今很难抛弃自己的习惯。我明白,这是我的老毛病,也可以说是旧思想的残余。可是我对自己暂时还什么办法也没有。”
小花脸从大清早到现在一直挨着饿,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弟兄们,你们有什么吃的没有?哪怕是果汁汽水也成!要知道我从早晨到现在还什么也没吃呢!”
“啊,我们笨得简直象驴!”小铆钉叫了起来。“咱们干吗还坐着谈天呢,快到饭厅去吧!俗话说得好:夜莺,用寓言是喂不饱的。”
这句谚语小花脸很喜欢。从此以后,每当他想吃饭的时候,就说:“夜莺用寓言是喂不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