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不知和小山羊处境极为尴尬。他俩怎么也找不到工作,简直落到分文没有的地步。他们按照其他失业者的样子,从早到晚徘徊在富人商店林立的城区里。一看见阔绰顾客的汽车停在商店门口,他们赶紧跑过去开车门,帮助顾客下车;顾客从商店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去帮忙拿东西,放到后背箱里。富人有时会为此赏他们几个小钱。
朋友俩就这样挣上几个钱,留十个山基克住店,用余下的钱到便宜的饭铺吃顿晚饭。这些天来,他俩很少吃午饭和早饭。小山羊说,既然不得不改为一天一餐,那就最好是晚上临睡以前吃,因为要是白天或者早晨把钱吃光了,晚上还得饿,夜里就睡不着。
他们在小糟糕的“死胡同”里住的已经不是负二楼,而是负四楼,因为负四楼上的一个铺位只收五个山基克,而不是十个山基克。再说,在负四楼住与在负二楼住也没有很大区别。负四楼只不过是更脏、更吵、更臭、更挤,臭虫也更多。那里唯一缺少的就是新鲜空气。至于耗子嘛,简直多得不得了,夜里下床的时候要是不踩上耗子尾巴,就下不来。
咱们说过,小山羊很怕这种可恶的动物。现在,除了耗子以外他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他总是谈论耗子。夜里常常梦见耗子咬他脖子,然后恐惧地醒来。醒着的时候他也总觉得仿佛看见了耗子,甚至在根本没有耗子的地方也是这样。后来有一天夜里,耗子真的咬了他的脖子。他疼得醒过来,大叫一声,把那个讨厌的东西从身上甩下去。他的脖子当时就肿了,肿得那么厉害,连头部一动不能动。第二天早晨他开始发烧,从那天起就卧床不起了。
如今,全不知不得不一个人到商店前去转悠,想多挣些钱养活自己的朋友。旅店的其他房客也都想尽量给小山羊减轻些痛苦。有的人请他吃烤土豆,当全不知挣的钱不够交铺位钱时,就替他交。大家争先恐后地提出各种办法,想把病人治好。有人说,脖子肿了应该用擦烂的生土豆冷敷;有人建议敷焖白菜;有人说应该敷煮熟的辣根,还有人出主意用泥巴贴在患处,再拿破布包上。
这些办法全都试过,可病情却越来越重。遗憾的是谁也没有足够的钱去请医生,而任何医生又都不肯白白给人治病。
不久,全不知总算找到了一个经常性的工作,他产生了希望,要挣足一笔够治病的钱。有一天他走在街上,看见一座房子上挂着招牌,上写“狗保姆招聘办事处”。全不知鼓起勇气走进门,来到一间房里,见靠墙摆的一张长凳上坐着几个小矮子。房间的一头,在木隔断后面坐着办事处的一位工作人员,他正在打电话。全不知在长凳边上坐下来,问坐在旁边的一个小矮子,什么叫狗保姆,雇狗保姆干什么用。那小矮子说:“很多有钱人都喜欢狗,自己又不爱待弄它,于是就雇别的小矮子来给狗当保姆。这种专门服侍狗的人就叫作狗保姆。有时候,当狗主人去看戏看电影的时候,找狗保姆临时同狗玩一玩,这叫传呼性工作。通常到富人家里当狗保姆是固定的工作,挣的钱能多得多。”
“当狗保姆难吗?”全不知问道。
“这要看你摊上的狗怎么样。温顺的狗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你按时喂它,领它去散步——这就是它对你的全部要求。不过也有那种娇惯坏了的畜生,它们习惯一天洗五次澡。早上你得用温水给它洗,因为它受不了凉水,然后得给它擦干,用梳子给它梳毛,不能让毛擀毡,得给它送早饭,然后给它穿上背心或是披肩,免得洗完澡着凉,这时候才能带它去散步。散步时也不能马虎,要特别当心,别让这个畜生抓破谁的腿,而它却老想咬行路人,要不就跟别的狗咬架。散完步,你再把它领到理发馆。在理发馆给它修趾甲、理毛、烫卷儿、往脸上喷花露水,喷得能香出二里地,仿佛是位太太那么香……”
“理发馆难道让狗进吗?”
“那可不!”小矮子说。“有专门的狗理发馆。不光有理发馆。还有专门的狗商店,卖狗吃的各种美味食品,有狗餐厅、小吃部、糖果店,有专门的狗体育馆、运动场、游泳池和体育场。有的狗喜欢在这种体育场上赛跑。为了这个还给它们发奖章哩。也有的狗喜欢水上运动,参加游泳比赛.或者打水球。同时还有这样的狗,它们自己不喜欢从事体育活动,但却爱看狗的各类比赛。我听说压榨城甚至为狗修了剧场。”
“对,对!”另一个小矮子接茬说。“我到那个剧场去过一次。场面非常有意思!据说,狗儿们最感兴趣的是那种有追捕罪犯、侦破各种罪行的侦探参加的演出。它们尤其喜欢除了侦探之外还有警犬上场的剧目。我的一个熟人讲过,好象医学研究已经证明,到过狗剧院或是在狗体育场看过比赛之后,狗的自我感觉会大为改善。但是,在这方面必须适可而止,因为观看狗比赛过于频繁会损害狗的神经系统。有的狗看狗赛跑时非常激动,以致事后睡不好觉,睡觉时浑身打哆嗦,甚至可能食欲不振。”
“有一次我在一个有钱人家侍候过一条狗,”又一个小矮子插言说。“这条狗配备有专门的医生,注意着它的健康情况,给它治疗肥胖症。它整天整天地贪睡,由于贪睡对它有害,所以医生吩咐我不断打扰它,不让它睡。我不得不经常把它从床上拖下来,它却因此生我的气,毫不客气地咬我。医生发现,对狗来说这恰恰是有益的,因为这使它不得不活动活动,因而就可能瘦下来。结果狗并没有瘦,瘦的倒是我,而且我总被咬得浑身是伤。尽管有医生经常照顾着它,它后来还是死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房门开了,一条白色的大狮子狗走进办事处。它头部的毛梳成两条小辫,尾巴上留着一个毛茸茸的大刷子。它用一条链子牵着女主人。女主人身穿一件雅致的薄纱连衣裙,头戴一顶样子象个花篮似的时兴的大草帽。跟在她身后走进办事处的是女仆。女仆手上抱着一只翘鼻子小狗,从头到尾一身棕黄色卷毛。
“我需要给我这两个迷人的小乖乖找个好保姆。”女主人对办事处工作人员说。他一看到有钱的主顾,马上从木隔断后面跳出来。
“请吧,太太!”他满脸堆笑地大声说道。“我们办事处经常有许多为各类良种狗服务的人员可供选择。他们都在您的面前。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动物的挚友、养狗业务的专家,可以说,是室内玩赏养狗业的热心人。他们全都懂得规矩,品行端正,举止文雅,受过良好教育……站起来,你们这些不热情的人!”他转过身对坐在长凳上的小矮子们低声说。
大家顺从地站了起来。
“给太太鞠躬!”
大家鞠了躬。全不知也鞠了躬。
“请您选择最喜欢的人吧,太太。”
“这不在我,”女主人说。“我希望保姆能让我可爱的小乖乖感到喜欢……来吧,罗兰德,”她对狮子狗说,“你来指一指,亲爱的,你最喜欢谁。”
她说着从狮子狗的项圈上把链子取下来。狮子狗解脱了束缚,不慌不忙地走到小矮子们身旁,一个一个地闻他们。他走到全不知面前,不知为什么对他的鞋子很感兴趣:它把鞋子闻了很长时间,然后仰起头,在全不知的脸上舔了一下,就在他面前坐到地板上。
“你没搞错吧,罗兰德?”女主人问。“你真喜欢这个人吗?……来,咱们看看咪咪怎么说。”
女仆弯下腰,把那只小狗放到地上。小狗迈着小短腿,摇头摆尾地直接走到全不知身旁,也在他脚边坐下来。
“您瞧,咪咪也选中了这个!”女仆微微一笑说。
全不知蹲下来,开始抚摩这两条狗。
“请你告诉我,亲爱的,”女主人问道,“你真喜欢动物吗?”
“喜欢得要命!”全不知承认道。
“那么我就要你了。”
办事处工作人员记下全不知的名字以及女主人的名字和住址(顺便提一下,她的名字叫七鳃鳗),然后说全不知应当给办事处交一个费尔丁的服务费;要是他身上没有钱,让他一领到工资就送来。手续到此结束,全不知于是在两条狗以及七鳃鳗太太和女仆的伴同下离开了。
全不知来到这个人家里,被安排住进一个明亮、宽敞的大房间,房间四壁点缀着罗兰德、咪咪和其他一些狗的肖像画。屋子正中摆着三张床。两张大些——是罗兰德和全不知睡的。另外一张小些——是咪咪睡的。靠墙有个带镜子的衣柜,里面放着两条狗穿的绒衣、皮大衣、披肩、背心、睡衣,还有咪咪的睡裤。
委托全不知办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给狗洗澡。为此,家里有一个专门的房间,里边摆着两个澡盆。一个澡盆大些,是罗兰德的,另一个小些,是咪咪的。给咪咪得一天洗三次澡:早晨、中午和晚上。罗兰德只是早晨洗澡,因为洗澡前一定得给它把辫子松开,这要花好长时间。辫子要是不拆散的话,浸水以后就会粘到一起,狗的模样就不那么漂亮了。
早浴以后,需要立即带两条狗上理发馆。在那里给罗兰德重新梳理小辫,修剪脸毛和尾毛,在毛上抹发膏,使它的色泽更好看,用黑油彩给它描睫毛,回上蓝眼圈,以便使眼睛显得更大,更富有表情。
狗儿们在全不知的陪伴下离开理发馆回家,把它们直接领到此时刚刚起床的七鳃鳗太太的卧室。女主人向狗儿们道早安,亲它们的脸,向全不知询问夜里它们过得怎样,然后让带它们去吃早饭,并吩咐全不知好好照看它们。
早饭后,全不知带着咪咪和罗兰德按规定去狗公园散步,在这个时间里,别的狗和它们的保姆也在那儿散步。散完步就到了给咪咪洗第二遍澡的时间,罗兰德则在花园里捉蛐蛐和蝈蝈玩耍。随后他们三个一道上狗餐厅吃午饭。吃完午饭,狗儿们休息个把两个小时,这工夫全不知就守着不让苍蝇叮它们。休息完了,他们三个在城里进行午后散步。小咪咪,尤其是罗兰德非常喜欢在街上走来走去,特别是在市中心,在这里它俩可以充分打量迎面走来的行人。人群的说话声,汽车的嘈杂声,以及狗的灵敏嗅觉捕捉到的,行人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各样气味,这都使它俩感到不可名状的,只有狗类才能意会的满足。
散步回来以后,狗儿们要进行体育锻炼,就是跟着全不知在花园里跑,往树棵子和花坛上跳。这种练习据说对狗的健康很有好处,虽然不大受负责庭院的花匠的欢迎。体育锻炼以后是休息,这时全不知要填写所谓的狗日记。罗兰德和小咪咪生活中稍微重要点的事,甚至无关紧要的事都要记载到这个日记中。
最后是吃晚饭。晚饭后的时间每天过法都不一样。七鳃鳗太太如果晚上有约会,全不知就同咪咪和罗兰德到各个房间去,让客人能够对狗加以玩赏。七鳃鳗要是去看戏,那就一定要带上小咪咪,因为牵着室内饲养的小狗进出剧场在那个时候很时髦。不带狗去看戏或是听音乐会的人,被看作是没有产业的穷光蛋,会受到嘲笑。在这样的晚上,归全不知照看的只剩下了罗兰德,他俩就到狗体育馆或者游泳池去看狗比赛,或是到小糟糕的“死胡同”去看望病中的小山羊。
应该说,全不知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好朋友。他没有一天不跑到小山羊那里待上一会儿的。通常这可以在午后散步时做。全不知跟狗吃午饭的时候,他从来不把自己那一份吃光,而是往兜里要么藏个包子,要么装个肉饼,要么装块面包头,拿给饿肚子的小山羊吃。
他在第一天就请求七鳃鳗太大给他预支工资,哪怕预支一星期的也行,因为他需要帮助住在小糟糕客栈里生病的朋友。七鳃鳗太大说,他现在是在有钱人家里,在体面的狗儿们中间生活,他不应当继续同连个家都没有,住在客栈里的什么小山羊来往。
“我不想听什么小山羊的事!”她说。“当着我或是当着小咪咪和罗兰德,你要再说‘客栈’这种不体面的字眼,我就把你解雇。至于工钱,你将一星期领一次,不过不是先领而是一星期过完再领。”
果真,一星期一过,女主人就给全不知付了五个费尔丁。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第二天,午后同狗散步的时候,他到诊疗所为小山羊请了医生。
医生仔细检查了病人,说最好把他送进医院,因为病耽误得太久了。全不知听说住院得花二十个费尔丁,他十分沮丧。他说他一星期才挣五个费尔丁,要凑齐这么多钱他足足得用一个月时间。
“要是再拖一个月,病人就不需要任何治疗了,”医生说。“为了救他,必须马上治。”
他掏出铅笔和一块纸,计算起来。
“这样吧,”他终于说道。“我每周来两次,结病人打针。每次出诊您给我一个半费尔丁。剩下的钱买药。我想,过三周咱们就能让他恢复健康。”
他当即开了一大堆药。有内服药和外用药:各种维生素、抗菌素、往肿脖子上敷的合霉素乳剂,以及氨苯磺胺、氨基比林、普鲁卡因等等。
治疗的确很顺利,两周以后医生就允许小山羊起床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医生说再不用出诊了,因为病人已彻底痊愈;只是应该让他吃得好些,以便恢复体力。
对小山羊自己和对全不知,这都是个喜日子。他俩坐在小糟糕的“死胡同”的铺位上,陷于幻想中。
“现在咱们不用花钱请大夫、买药啦,”全不知说。“你要吃得好些,等体力恢复了,也能找到一个固定工作。”
“是啊,那可太好啦!”小山羊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说。
罗兰德和小咪咪躺在他们腿旁的地板上,仿佛在听他俩说话。实际上它们什么都没听,而是守伺着一只躲到铺下的耗子。罗兰德生来就是个捕鼠的能手,因此它总是非常乐意地跟全不知到小糟糕的旅店来,这里的空气好象都充满耗子的气味。罗兰德跟全不知到客栈来,捉到耗子以后,通常并不咬死它,而是把它掐晕给小咪咪玩。小咪咪用牙叼着耗子,尖声叫着跑来跑去,然后把耗子放下一会儿,装出往旁边看的样子,等耗子一想跑,就再去捉它。这让旅店的房客十分开心,现在他们每天都焦急地等着全不知带狗来。
但是,全不知和小山羊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七鳃鳗太太早就注意到,她心爱的小咪咪身上不知怎么的有一股耗子味。她怀疑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打电话给侦缉队,让他们监视一下全不知,看他同狗散步时到什么地方去了。侦缉队的老板把这项任务委托给经验丰富的侦探毕格里先生。毕格里坚持不断地盯了全不知三天,然后提出了有关全不知行动的详细报告。侦缉队老板研究了这份报告,然后把小糟糕旅店的准确地址以及全不知带着托付给他的狗到那里去的时间通知给七鳃鳗。
七鳃鳗太大接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她听女仆说,全不知刚刚出去散步,就马上把侦探毕格里从侦缉队找来,让毕格里把她和女仆带到他在这以前看到全不知和她的爱犬常去的地方。
正当全不知和小山羊陷于幻想,而小咪咪在玩弄罗兰德刚刚给它逮的耗子的时候,门开了,七鳃鳗太太在女仆和侦探毕格里的陪同下进了旅店。七鳃鳗太大一看罗兰德在肮脏的地板上伸直身子躺在全不知腿旁,心爱的小咪咪嘴里叼着一只耗子,她尖叫一声,白眼一翻,摔到地板上。侦探吓坏了,他搂着七鳃鳗的腰,使劲摇晃她,女仆这时候就往她脸上喷花露水。七鳃鳗太大终于苏醒过来,她看见小咪咪还在逗耗子玩,于是大声喊道:“哎呀,把这个肮脏讨厌的耗子给它拿下来嘛!把它给我!马上给我!”
侦探毕格里立即跳到小咪咪跟前,夺下半死不活的耗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女主人。
“这是干什么!走开!”七鳃鳗推开耗子,浑身颤抖着尖叫道。
“干嘛拿这个讨人厌的坏东西往我这儿塞?走开,我跟您说呢!”
“您不是自己说‘给我’的嘛!我以为您是想要耗子呢。” 毕格里惊慌地嘟哝道。
“我要耗子干嘛?我说把小咪咪给我,您这个糊涂家伙!”
侦探把耗子扔到地板上,抓住小咪咪,递给女主人。
“咳,我可怜的小乖乖!我的小咪咪呀!我的小美丽!”女主人把小咪咪贴到胸前,吻它的鼻子.一边哭一边数落起来“这只讨厌的耗子是谁给你的?……是他吗?”她指着全不知喊道。“是他把你领到这个可怕的兽洞来的呀!罗兰德!你干嘛躺在赃地板上?难道你没看见那里肮脏吗,你这个讨厌的东西!马上到我这儿来!”
女仆抓住罗兰德的项圈,拖到女主人跟前。
“咱们要马上离开这儿!”七鳃鳗继续喊着。“这里脏死了!这里有细菌!狗会生病的!而你,讨厌的东西,你被解雇了!”她对全不知喊道。“看你还敢上我那儿去!我不能容忍你把狗往乱七八糟的贼巢里领!我要控告你,滚吧,讨厌的东西!”
她一直嚷嚷着,直到同狗走出门外。全不知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插上。况且,他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