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我是奴隶,我是蛆虫,我是上帝。
杰尔查文
在旅店陰暗肮脏的过道里,第二天,恰尔斯基寻找着三十五号房间。他在一间房门口停下来,敲敲门。昨日那个意大利人打开房门。
"胜利啦!"恰尔斯基对他说,"你的事办好了。××公爵夫人答应把客厅借给你。昨天晚会上我招揽了半个彼得堡。你就去印门票和海报吧!我保证,旗开得胜。不然,起码也得捞它一大把钱。"
"这才是关键!"意大利人惊叫了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活观出南方民族的脾气,"我早知道你会助我一臂之力。真见鬼!跟我一样,你是诗人。谁人不曰,诗人都是宠儿呢?大家都这样说。请等一等……你愿意听听我的即兴朗诵吗?"
"即兴朗诵?!……难道没有听众,没有伴奏,没有掌声你也能够对付吗?"
"废话,废话!我还 能够找到更好的听众吗?你是诗人,你比他们更了解我,而你的不吭声的赞赏比那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掌声更为珍贵……请随便坐下,给我出个题目。"
只有两把椅子在这间狭小的陋室里一把已经破损,另一把上面堆满了纸张和内衣。恰尔斯基只得坐在一口箱子上面。即兴诗人从桌上拿过吉他,站在恰尔斯基面前,用瘦长的指头依次拨动琴弦,等待出题目。
"听着!"恰尔斯基说,"这便是我给你出的题目:《诗人给自己创作选择对象,公众无权指挥他的灵感》"。
意大利人的眼睛闪耀着,他弹出几个和音,激情地扬起头。然后,从他嘴里和谐地流泻出来,热情奔放的诗句表现了瞬息即变的感情……那些诗句恰尔斯基也还 记得,我们的一个朋友从他那儿信手照字面抄录如下:
诗人信步走,瞪大眼睛,
但他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陡然,一个过路的汉子
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告诉我,为何你漫无目的地游荡?
你刚刚攀登上高山的峰巅,
可又猛回头朝下张望,
你又打算向下滑行。
对这个明明白白的世界,
你看得朦朦胧胧;
你将被火般的热情困顿,
渺小的事物时时把你吸引,令你激动。
天才,真正的诗人可不是这样!
天才理应飞往天国,
真正的诗人有责任唤醒世人,
慎择那最崇高的灵境。"
诗人回答:长风为什么在幽谷狂啸,
尘埃滚滚,叶舞风啸?
波平如镜的海面上的艨艟,
为什么却又偏偏渴望长风来鼓动?
为什么一匹鹰隼,恶毒,沉重,
从高山上向下俯冲,飞过宝塔,
甘愿栖身在干枯的树墩?请去探!
为什么苔丝德梦娜偏偏爱上个黑鬼,
就像月芽儿爱上夜色朦胧?
就这样!吻长风。鹰隼
少女的心,没有禁令!
好比那风之神灵,诗人也一样,
他想要什么,便带走什么;
又好比那鹰隼,四方翱翔,
决不向谁请示批准;
也好比苔丝德梦娜,
为了给自己心灵找个模形,
却偏偏把一个黑魔来选中。 意大利人唱罢不语……恰尔斯基愕然沉默,他被深深感动了。
"怎么样?"即兴诗人问。
恰尔斯基一把把他的手抓住,紧紧使劲地握着。
"怎么样?"即兴诗人又问,"到底如何?"
"了不起!"诗人回答,"说也真怪!一碰到你的耳朵别人的思想就立地化成你的神韵,好象你早就孕育着它,爱抚着它,发展着它似的。这么说,你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没有冷淡徘徊,没有愁郁不安,那是灵感突发之前必然要经历的过程呵!了不起!真了不起!"
即兴诗人回答道:
"任何天才都是不可解释的。一位雕刻家看出隐藏于一块卡拉拉云石中的邱比德并把他带到世上来,用的是什么方法呢?决不是只靠一口雕刀。一把锤子凿掉他的外壳?为什么诗人的思想从他头脑里一下子亮相,就生出四个韵脚并且以同式音步走将出来呢?除了即兴诗人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够了解诸般印象为什么交替得这样畅快,为什么个人心头的灵感跟别人从外部的命题之间竟有如此紧密的联系。这一点,我自己正图解释,可终究是枉然。好了!……回过头,我们一起谈谈我初次的演出了。你意下如何?定多高的票价才合适呢?切莫使听众觉得太贵,又不要让我个人吃亏方好。据说,卡塔拉尼夫人演出,票价二十五个卢布,对吗?那可是个好价钱呀!……"
恰尔斯基从诗坛的高处一下子跌落到帐房先生的板凳上,有些大大的不愉快。不过,他也深知衣食维艰,所以不惜屈身帮衬这位意大利人作锱铢必较的精打细算。这时,意大利人却表现出独吞的贪婪劲头和对钱财天真无邪的爱恋。恰尔斯基因此倒了胃口,于是慌忙止住他,庶几使那由即兴诗激起的兴奋情绪不致丧良殆尽。得意忘形的意大利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面,领着他穿过走廊,走下了楼梯,对他深深鞠了几个躬,发誓对他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