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露丝芙尔
从前有一片草地。早春的时节,非常柔嫩的绿草被春天的雨水洗过以后,在那里迅速地发了芽,此外还有雪白的小雏菊,黄的金凤花和红的秋海棠。春天的雨和春天的太阳使她们都很快乐,因为她们是靠着雨和太阳才能很快地长大起来的。只有一朵大红的秋海棠花苞儿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她站在一旁,仿佛不愿意大靠拢大家似的。
“不要老是这么下着,”她对雨说,“我正在睡觉,你却把我弄醒了。”
雨向她笑着,打湿了生长她的那一块地面。
“你这个蠢货,我是你的饮料呀,”他说,“我会帮助你快点绽开花瓣,开出花来的。”
“我可不愿意那样,”那朵秋海棠喊起来,“我有的是时间。要是开了花,凋谢立刻就来了。”
那朵秋海棠不只是对雨生气,对太阳也一样。
“小秋海棠花苞儿,”太阳吻着她闭拢着的花瓣说,“你很快就要长成一朵可爱的花儿了。”
“我不愿意花开得那么快,我不愿意那样,你听见了吗?”那朵秋海棠花苞儿顽固地喊着,“我有的是时间呀。”
午后,雏菊、金凤花和秋海棠们一块儿谈心和聊天,那朵秋海棠花苞儿是从来不参加的。
“你可知道今天早晨黄蝴蝶告诉我些什么?”一朵小白雏菊吃吃地笑了,“他说我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最洁白的雏菊,看起来我好像一颗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啊,”别的花儿都喊起来,“多么可怕的一个马屁鬼,我们知道他,他的确是很危险的。他曾经伤过许多花儿的心,你不要相信他。”
“我并不相信他,”小雏菊又吃吃地笑着说,“我对他说:”去你的,去你的,你对每一种花儿说的都是这一套。‘但是这个无赖发誓说,这一回他说的是正经话,我是他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
“你可知道有只蜜蜂对我说了些什么?”一朵金凤花喊出来,“‘只要一看到你,’她说,‘就让我想到蜜。’她是从一个离这儿不太远的蜂房飞来的,她把在那儿发生的十分可怕的故事告诉了。我。她们替贪馋的皇后干活儿,累得差不多快死了,却不敢反对她。她说:”金凤花,在这儿休息一下是多么舒服啊。‘“
“有一只老面皮的苍蝇,竟敢跑进我的耳朵里来唧唧咕咕的,你知道吗?”另一朵雏菊说。
但是秋海棠花苞儿连理都不理。
“她们真是愚蠢透顶,”她想,“我幸而生在离她们远一点儿的地方。她们在想些什么呢?蝴蝶啊,蜜蜂啊,还有那苍蝇,啊,就是一只愚蠢的小蚊子也够她们闲聊的了。”
秋海棠花苞儿决不参加这样的谈话,也决不谈她自己的事。
黄蝴蝶在飞去看雏菊以前,曾经拜访过她。
“你是一朵绝好的秋海棠花苞儿,”他说,“一旦开出花儿来,你就像一朵玫瑰呢。”
“滚开,你这个傻瓜,”秋海棠花苞儿喊出来,“不许再在这儿露你的脸!”
“好吧,好吧,玛珊儿①,”蝴蝶说,他是一生气就爱说法国话的,“我再不来打扰你了。不过别忘记,一朵干瘪的秋海棠再也得不到称赞了。”
秋海棠花苞儿听了这句话气得直打哆嗦。她原是整片草地上最可爱的秋海棠花苞儿,可是蝴蝶儿偏在这时候谈什么于瘪不干瘪的话!
尽管太阳、雨、蜜蜂们、蝴蝶们尽力劝告她绽开她的花瓣,开出花儿来,像草地上别的花儿一样,却都遭到了秋海棠花苞几的拒绝。春天去了,进入初夏,给太阳晒暖的草儿和玫瑰花的香气都从地面上发出来,可是秋海棠仍旧是个花苞儿。蝴蝶们和蜜蜂们已经忘记了她,太阳光变得讨厌她。雨点儿浸到地里去,咕哝着说:“去滋润这个愚蠢得不愿意开花的秋海棠,真是一桩可惜的事。”
花儿们停止了憨笑,也不再谈论多情的蝴蝶们的故事了。她们变得严肃起来,一心只想着当风儿吹来的时候为他准备好他要带去的种子。
“明年这儿会有很多金凤花儿呢。”金凤花们迷迷糊糊地嘀咕着。
“明年会有数不清的雏菊,看起来就像繁星似地点缀在这片草地上。”
雏菊们得意洋洋地抽着大气说。
“秋海棠们将要在青草上出现,像摆在绿天鹅绒上的许多红宝石一样。”
秋海棠们骄做他说。
“我的孩子们会不会像我一样的快乐呢?”她们一个个都这样自己问自己。只有那一朵秋海棠花苞儿不理会夏天,也不理会秋天,自个儿站在一边,做着她自己的梦。
“有一天,”她想,“我要展开我所有的花瓣。我会变得多么美丽,使得整片的草地都显得光彩夺目。二只从老远的地方飞来的蝴蝶,会在飞翔中停下来问我:”你这美人儿,你是哪一类的花儿?你不是一朵玫瑰,凡是我知道的花儿没有一朵可以比得上你。‘“秋海棠花苞儿又想,”于是我便要和他谈天,要他把他所知道的世界上和外国的一切事情告诉我。我将要说:’蝴蝶,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是哪一类的花儿呢?知道我美丽就得了。跟我谈谈你自己吧。‘“
有一天,一阵大风扫过这片草地,花儿们把种子交给了他,叫他去散播在地面上。
“生活是美好的,”她们说,“现在事情快要办完了。想到我们的孩子们将要在这儿生长起来,该多快乐呀。”
秋海棠花苞儿没有种子可以交给风。
“我的日子还没有来到,”她说,“等我准备好了,我会招呼你的。”
风是从来不回答的。他没有留心她的话。他太忙了。就这样,突然间秋海棠花苞儿感觉到她很寂寞了。没有蝴蝶来听她责骂,太阳光不来爱抚她,只是晒得热辣辣的,风也经常地刮着。别的花儿们连聊天都忘了,仅在谈论种子和孩子们。
“我的一个从外国来的客人为什么不再来了呢?”秋海棠花苞儿想,“现在我要准备绽开我的瓣儿,开出花儿来了。”
①法语:“Machere”,意思是“我亲爱的”。
但是这儿却没有新来的蝴蝶。
“哦,”花苞儿说,“只要有一个活东西在这儿,我就可以感到满足了,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始终没有谁来看她。最后花苞儿惊讶起来。
“啊,我要跟谁谈一谈,”她说,“我想该是我开花儿的时候了。”
一只忙碌的蜜蜂恰好从旁边飞过。
“蜜蜂,”秋海棠花苞儿傲慢地喊起来,“飞过来,跟我做一会儿伴吧。”
“谁在喊我?”蜜蜂问,一面歇下来,“我不喜欢人家这样对我说话。我只接受我的皇后的命令。”
“来和我在一起待一会儿,”花苞儿说,“我很寂寞啊。”
“噢,原来是你,秋海棠花苞儿,”蜜蜂说,“你有什么给我呢?你是一个又丑陋又干瘪的废物。”蜜蜂飞走了。
“那一定是谎话,”花苞儿想,“人人都对我说我是美丽的。我还要开花儿呢。”
但是太迟了。她的瓣儿已经变得这么干枯、憔悴,开不成花了。随后一阵猛烈的狂风刮断了她的蒂儿。从空中带走了她。
“风是多么粗野啊,”秋海棠花苞儿叫起来,“现在我不能开花了。不过,我相信我的蝴蝶有一天总会飞来的。”
“愚蠢的老东西,”风呼啸着说,“活着的时候,没有给谁带来快乐,甚至自己也没有快乐,让她被忘记了吧!”
他把枯萎的秋海棠吹落在地上。
(陈伯吹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