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枝词
刘禹锡
炀帝行宫汴水滨,
数株残柳不胜春。
晚来风起花如雪,
飞入宫墙不见人。
刘禹锡诗鉴赏
《杨柳枝词》,一称《杨柳枝》,乐府“近代曲辞”,旧名《折杨柳》或《折柳枝》。形式似七绝,而唐人多用以歌唱。白居易晚年居洛陽,曾与刘禹锡唱和此曲,白云:“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刘云:“请君莫听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
可见这首杨柳枝也是依旧曲翻为新声的。虽然声谱不传,然其音调情韵,通过文字的抑扬高下,仍然可以见出。
这首杨柳枝是对隋宫表示黍离麦秀之悲。隋炀帝是一个荒婬*的君主,他从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即行宫)四十余所,以供游赏之需。这儿所说的行宫,是濒临汴水的那一所。词中写了隋宫的荒凉破败,字里行间也寓有对隋炀帝佚乐生活的批判。古人写诗讲究诗眼,词也讲究词眼,因为眼乃神光所聚,能映照全体。(说见清刘熙载《艺概》卷四)此词“残柳”
二字,不仅用来入题,同时也是一篇之眼。诗人的创作冲动当自“残柳”而来。大概他的思路是因先看到隋宫中的残柳,才联想到隋炀帝的衰亡。但这种怀古之情,他不能象散文那样直说,而需通过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于是他便以残柳进行构思,从残柳柔弱的形态,写到柳絮的飘飏,借以抒发他的感慨和对历史的沉思。
诗的第一句写得很平常,只是交代了地点,但是若不是用它作为铺垫,下文便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它的好处还在于把读者的思绪一下子带到遥运的隋代,进入全词的规定情境。汴水隋宫,到刘禹锡时代,已二百年了,其衰败可想而知。此时,往日的繁华全然不见,唯见数株残柳在风中摇曳。残柳,一本作杨柳,虽只一字之差,而境界迥异。黄生《唐诗摘钞》云:“‘不胜春’三字,正为‘残柳’写照,若作‘杨柳’,则三字落空矣。”此说有理,由于是残柳,因此显得袅娜无力,弱不禁风。若是一般的杨柳,则在骀荡的春风中翩跹起舞,便不会“不胜春”了。这“不胜春”三字,其实正是诗人自己的感情通过移情作用,镕铸到残柳身上的,因此透过残柳,也可见出诗人的一腔愁绪。
七绝虽短,但唐人写得好的往往是一句一转,移步换形。前已说过,杨柳枝词形式上也是七绝,但这首前两句却是用的直下法,一气呵成,其中并无转折。至第三、四两句,诗人便采用转折的方法了。他不再写柳枝的袅娜无力,而转向写杨花柳絮。晚来一阵风起,杨花飘飞,宛如白雪,那境界是朦胧的,也是令人伤感的。但是诗人并未停留在低徊忧伤的情绪中,而是让想像的翅膀跟随杨花一起飞过宫墙,看个究竟。古人做诗,往往把主观感情附着于客观物体,或托诸动物,如燕雁蜂蝶;或借助植物,如红叶杨花。李益《汴河曲》云:“汴水东流无限春,隋家宫阙已成尘。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他的另一首《隋宫燕》则云:“燕语如伤旧国春,宫花旋落已成尘。自从一闭风光后,几度飞来不见人。”
前一首同样是写汴水隋宫,亦托杨花以寄慨,但其意境运逊于刘诗。后一首谓燕子飞过宫墙,不见宫中有人,其意当从刘诗化来,唯将杨花改作燕子罢了。宋顾乐把两者作了对比,说此首“末句着柳说,比李益说燕更妙”。(《唐人万首绝句选》)末句所以为妙,不仅是将杨花拟人化(其实这一点燕子也做到了),而且紧紧地结合残柳,与上文相呼应。在形象上它比燕子更为空灵轻盈,它似乎代表诗人到隋宫内巡视了一遍,得到的印象是荒无人烟。“不见人”三字,下得极妙。黄生《唐诗摘钞》说:“只‘不见人’三字,写尽故宫黍离之悲,何用多言!”正说在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