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雌山猫已经很苍老很憔悴了,因为这一年对山猫说来,是一个艰苦的年头。去年秋天,此地发生了一场兔子瘟疫,剥夺了山猫的主要食物来源。到冬天,又是大雪,又是冰冻,几乎把所有的松鸡都给冻死了,接下来又是阴雨连绵的春天,仅存的几窝小松鸡也受了害。这只山猫妈妈也跟它许多别的同类一样,过着极度艰苦的日子。
那些小山猫——它们在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已经饿得半死了——对它更是双重负担,因为这帮小家伙,占去了它很多可以用来寻找吃食的时间。
北方的兔子,是山猫最爱吃的食物。在别的年头,山猫妈妈一天能逮上五十只,可是今年它连一只也没见过。瘟疫把消灭兔子的任务完成得太出色了。
能吃的只有鸡了,在吃最后半只鸡的那天,托尔本忙了一早晨,给即将发高烧的三个病人,准备好足够的饮水。这一天,他发烧发得特别早,热度也比以往来得高。
发烧的时候,他常常从床头的水桶里,咕嘟咕嘟地拼命喝水。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一种奇特的吧嗒吧嗒的溅水声闹醒了,这声音离他并不远。他转过脑袋,只见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有一对眼睛在那儿闪闪发亮——一只大野兽正在他床边的水桶里喝水哩。
托尔本恐惧地呆望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心想这准是自己在做梦,在做一只老虎站在床边的印度噩梦,可是那种吧嗒吧嗒的喝水声还在继续着。他又睁开眼来瞧了瞧,一点不错,那只眼睛发亮的家伙还在那儿。他想喊叫,但只是在喉咙里咳了一声。对面那只毛茸茸的大脑袋晃了晃,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球下面发出了一声响鼻,接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跳下身来,穿过小屋,钻到了桌子底下。这时托尔本已经完全清醒了,它又从从容容地走过屋子中央的空地,钻过墙脚上一根位置最低的圆木头,打一个破土豆窖的空隙里跑掉了。
这是什么呢?有病的托尔本弄不明白——准是一种什么野兽呗,这一点是不成问题的。想到这里,托尔本吓坏了。恐惧和绝望的心情,使他浑身打起战来。这天夜里,他睡得极不安稳,第二天早晨,他仍然不能肯定,昨晚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头脑热昏了,可他还是乏力地撑起身来,用一些烧火柴,把破土豆窖的洞堵塞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的胃口都很不好,但即使这样,从现在起,他们还得节制着去分食那块剩下来的鸡。
当天晚上,托尔本发过高烧,正在疲弱不堪地打瞌睡的时候,又被屋里的一种声音,一阵咯嘣咯嘣的啃骨头的声音弄醒了。他朝四周一望,只见小窗前面的桌子上,模模糊糊地有只大野兽的身影。托尔本大声喊了起来,一面用靴子朝那个私闯门户的家伙砸去。那家伙轻巧地往地上一跳,又从破土豆窖的重新被扒开的洞门里溜了出去。
托尔本明白,这回可不是在做梦了。两个姑娘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们不但听见了那只野兽的声音,同时,那块鸡,他们最后的吃食,也一股脑儿不翼而飞了。
第二天,可怜的托尔本好不容易才起了床。听到两个姑娘连续不断的悲叹声,他鼓足力气走出门去。他在泉水那儿找到一点浆果,就带回去和姑娘们分着吃了。他照例为即将到来的寒冷和干渴,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另外又在自己的床边上,加放了一支旧鱼叉——这是他所能找到的唯一的武器,因为那杆枪如今已经不管用了——除此以外,他还放了一根松树根蜡烛和一些火柴。他知道,那只野兽还要饿着肚子跑来。
接着,托尔本又用一些烧火柴,把那个小洞堵了起来,这一夜照例地过去了,并没有遇到什么凶狠的来客。第二天,他们吃的是面粉和水,为了烧煮吃食,托尔本不得不用去一些堵塞小洞的木柴。这时露奥也乏力地说了几句俏皮话,说是她这会儿身轻如燕,可以飞了,一面还想爬起身来,可是爬来爬去,总爬不出自己的床边。这一夜他们照样做好各种准备,黑夜渐渐过去了,可是在天亮的时候,床边的吧嗒吧嗒的喝水声又把托尔本突然闹醒了。他睁眼一瞧,嘿,跟上回一样,又是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珠子、一颗大脑袋,在窗前的曙光的衬托下,站着一条灰乎乎的黑影儿。
托尔本使尽全身气力,想狠狠地大喝一声,但发出来的只是一声微弱的喊叫。他慢慢地坐起身来,轻声喊道:“露奥,玛嘉特!山猫——那只山猫又来啦!”
“老天爷保佑你,我们可帮不了忙啊。”两个姑娘回答说。
“嘘,嘘!”托尔本又试着赶走那只野家伙。山猫一个纵身,跳到窗前的桌子上,在那杆无用的枪下面直立起身子咆哮着。托尔本慢慢地爬起身,站在靠里面的床边,想找点帮助,因为他感到,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他擦亮一根火柴,点燃了那支松树根蜡烛,端在左手里,右手抄起那支旧鱼叉,想去投入战斗,但他人又这么孱弱,以致不得不把鱼叉当拐棍用。这时候,那只大野兽还站在桌子上,只是身子稍微朝下蹲了些,好像在做跳跃的准备。在烛光的照耀下,它的眼睛闪耀着红光,短短的尾巴在摇来摇去,叫声也越来越高了。托尔本的双膝在你撞我我撞你地打着战,可他还是手端着鱼叉,朝那家伙来了一次轻弱的刺戳。就在这时候,山猫也往前一跳,但不像托尔本起初想的那样,是对准他身上——烛光和托尔本的勇敢精神吓住了它——而是越过他的脑袋,在他身后的地面上落了下来,然后又朝床底下一钻。
这不过是一种暂时的退却。托尔本把松树根往墙边木桩子上一放,用两只手抓着鱼叉。他在为自己的生命做斗争,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他听见两个姑娘在那儿小声地祈祷,而他看到的,只是那对躲在床底下闪闪发亮的眼睛。山猫在采取袭击行动之前,又高声地吼叫了一声。托尔本竭力使自己定了定神,然后使足全力把鱼叉朝床下戳去。
鱼叉戳到了一样比木头柔软的东西:床底下发出一声可怕的狂叫。托尔本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武器上,山猫挣扎着,想冲到他身上来。托尔本觉得,它的牙齿和爪子在鱼叉柄上乱抓乱咬,怎么用力也没用,那只山猫离他越来越近,它那强有力的腿和爪子眼看就要抓到他身上来了,他快要支持不下去了。这时候,野家伙身子一歪,大叫了一声,接着又咔嚓一响,托尔本冷不防身子往前一冲,那支生锈的旧鱼叉头断了。野家伙一个纵身蹿了出来,先是奔向托尔本,后来又跑过他身边,没碰过他一根汗毛,就穿过那个小洞跑不见了,从此再没露过面。托尔本一头倒在床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在床上躺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当他被一阵响亮而愉快的声音闹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大白天了。
“嗨!嗨!你们全死啦?露奥!托尔本!玛嘉特!”
他没有力气回答,只听见屋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屋门被人推开了,柯尔奈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还是跟过去一样漂亮,一样精神。可是,一走进这所鸦雀无声的小屋,他脸上就马上浮现出一种惊慌和痛苦的神情。
“死啦?”他吓得透不过气来了。“谁死啦?——你们在哪儿啊?托尔本?”接着他又问,“是谁?是露奥,还是玛嘉特?”
“柯尔奈——柯尔奈,”床上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喊声,“露奥和玛嘉特在里边。她俩病得可厉害啦。我们没有吃的。”
“哎呀,你瞧我有多傻!”柯尔奈反复地说,“我当你们一定上艾勒顿家去了哩,一定什么都不缺了哩。”
“柯尔奈,我们没法去呀,你一走,我们三个人一下子全病倒了。接着,山猫又跑来,把母鸡和屋里所有的吃食,偷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你们也报了仇啦。”柯尔奈指着洒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和外面木头底下的血迹说。
精美的食物、细心的护理和药物的治疗,不久就使三个人恢复了健康。
一两个月以后,姑娘们需要一只新的滤灰桶,托尔本就说:“我在森林里见过一棵空心的极木树,树干足足有大桶那么粗。”
他和柯尔奈一起走到那棵极木树跟前,可是,当他们把需要的那段砍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空洞的尽头,躺着两只小山猫和一只母山猫的风干了的尸体,而在母山猫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只从鱼叉柄上断落下来的鱼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