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一间盲人重建中心的长期义工,因为他的邀请,我们聚集了一伙人前去进行为期一天的盲人体验生活。
在众人的鼓励下,我成了第一个志愿者。我被允许先对四周环境做一番了解,用所有可以想到的法子尽量去记忆。朋友糊涂,忘了我具有惊人的3D立体感,建构、解构物体的面貌是轻而易举的事。我自信在一定的时间内,能在脑海中绘制一份这房子的缩小平面图,顺利通过考验。
十分钟不到,我准备妥当。按照吩咐我闭上了眼睛,眼睛套入罩子内,罩子外再紧紧缠绕一层深色不透光的长巾,世界被缩短到仅仅于我的眼前、布巾之间,里头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漆黑中,有人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一步一步踏到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外。记得右转左侧是会客厅,左转到底是餐厅,直行是盥洗室,即便失去观察景物的工具,我仍能保持空间与距离的敏锐感官,对此我引以为傲,并对牵引我手的人说:“这有什么难的?瞎了有什么可怕的?”
为了证明我所言不假,我挣脱了她纤细柔嫩的小手,谨慎维持着步伐,一会儿就到了会客厅,顺利绕过了沙发,避开了短凳,伸手抓起一个置于茶几中央水果盘内的橘子,利落地剥开果皮,送了一瓣酸甜的橘子到嘴里,我算准位置往后倾倒,安稳躺在搁着靠枕的椅子内,虽然看不见自己,但知道脸上的表情一定得意,心中态度肯定轻佻。
“分我吃一点可以吗?”那人提出了要求,要求不过分,但问题出现了,我听见声音来源,锁定她的方位,可我不清楚她的身材,手不知道往哪个高度摆。
于是我拿着橘子的手在半空中试探,试遍上中前后左右下,次次落空,直到她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引导我失措慌乱的手指到定点,等触摸到一块饱满富弹性的肉块,才确定我的手已到达了她的唇边。
“谢谢你,很甜,很好吃。”她的音色细而婉转,就像山涧中的干净泉水,明知我出糗而不嘲讽我。
“好像不是那么轻松。”我搔搔头,想找个台阶下,企图解开布巾,却被她阻止。
“再等一下下好吗?”谁能拒绝一个语带乞求,且诚恳待己的人呢?至少我不行。“转几圈回到刚刚来的房间,一切就结束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没注意到我踌躇的脚步。
意外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诡异角落,正当我接近房间,以为再不久便能逃出这窘境时,竟然误踩中一支滚落在地板上的圆珠笔而摔倒,四脚朝天的姿势狼狈可笑,羞耻让我勃然大怒。
“说好只是体验而已,你们玩真的?”明明她就在我身旁,却没有扶我一把,任凭我跌倒而不顾。我不在意受伤,难过的是这女孩的险恶,她分明是乘机报复。
于是我咆哮,用力扯下眼睛上的遮挡物,恢复我的视线与光亮,却从此噤声不再言语。
在我眼前的她,是位盲眼的女孩,她着急地弹开棒子到处探查我的所在,等她颤抖的手捧住了我的脸,那时她才流出眼泪哽咽地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朋友和中心的人听见骚动从远处的楼梯跑下。
“怎么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我没事,只是看见久违的光亮,不过被感动罢了。”
失明后,我居然看见了肉眼看不见的东西,那是属于心的独特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