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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临时演员的爱情剧

我的死党、发小,直至一起逃课熬夜赶论文的校友马不悔同学,人如其名地沾染了侠气、傻气、义气等各种与时相悖的气,终于一路莽撞地毕业了。散伙饭上,每个人都在借酒撒泼装疯告白分手,他却还在艰难地和酒精做斗争,用他棒棒一样的手指慎重地敲击手机屏幕……我知道手机那头的人。

阡陌是我们一个军区大院里的姑娘,挺漂亮,透着聪明劲儿、贴着100分标签的那种漂亮,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顶着烈日瞎胡闹,总是撑着带花边的小阳伞,目不斜视地经过我们,去上她的舞蹈课、英文课。我不知道马不悔是从什么时候把阡陌看进眼里然后又看进心里的,反正,马不悔在阡陌里走失了。

从此,马不悔的生活重心就不再是七龙珠、弹珠、辣条和他自己了。

他喜欢起一个人来会有如下表现:骑车遥遥地跟着阡陌,想象着哪一天她赶晚了快迟到了急得要哭了,自己帅气地冲过去,“同学,我带你”……这件事从未发生。倒是有一天,阡陌没戴红领巾被拦住,马不悔扔下车子、扯下红领巾,从阡陌身后递过去,“同学,你的红领巾掉了。”那丫头看看他,只轻声丢下一句“该洗了”就转身走了。到后来,马不悔甚至用最肉麻恶心的话语说服他妈,混入暑期的英文补习班后,他每天的功课其实就是扭转45度角,胳膊撑起脑袋,然后遥望阡陌一个又一个45分钟……某天,正上着课,窗外走来几个大人对着教室指指点点,然后把阡陌叫了出去,马不悔觉着不对劲,跟了出去。隔天,马不悔没有出现在教室里,我在假山的山洞里找到他,几番追问外加发誓守口如瓶之后,他告诉我补习班的人好像搞丢了阡陌交学费的凭证,“反正,我把我的收据给她了,没事儿了”。马不悔不敢告诉他妈,就这样在山洞里躲了一个暑假。

青春期一到,大家都有点心旌荡漾,阡陌的漂亮加聪明,对男生的吸引力堪称“黑白通吃”,她不知收到了多少情书,而我们伟大的马不悔同学,却依然只知道苦力一样地替她做一切影响学业的杂务,我骂他,他还笑,“她是不会回应他们的”。真是服了他,但他倒也没说错,阡陌一直冷冷的,心思似乎根本就不在此时此地。

转眼到了高考填志愿,马不悔费尽心思,也只知道阡陌只考虑北上广。印象中,那是最炎热的一个暑假,我陪着马不悔天天魂不守舍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后来,阡陌去了上海,马不悔去了天津。我看到马不悔脸上的失落转瞬即逝,也许在那之前的每分每秒他都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北方太冷,这地方最不适合女孩子。”他只填了北京和周边。

坚强的、伟大的、傻子一样的马不悔,在大学里依然延续了他的那种“喜欢”。他坚持写信和一切可能的联系方式,练就了洗澡只用5毛钱的神功,蹭了我无数次早饭、午饭、晚饭,换来厚厚一沓火车票……但是,他仍然不是阡陌的男朋友,如果拍成电视剧的话,他甚至都不是痴情的男二号,因为他没有天经地义的颜值和理所当然的霸道。他是温柔而又怂到死的马不悔。

马不悔很久没有去上海了,问他才告诉我阡陌有男友了,我跳起来,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是因为他的淡定。他安抚般地摸了摸暴跳的我的脑袋,一如既往地说:“笔记借我copy下。”很久之后,我回过头来想,也许马不悔早就料到,阡陌会有一个男朋友,然后,会有很多个。

听上海的老同学说,阡陌过得风生水起,依然广受欢迎,交了各式男友,在电视台里实习,好像还拍起了短剧。这事儿我记得特别清楚,阡陌的第一部小作品出现在电视上的那天,马不悔忙活了一整天,打扫楼道烧开水买零食讨好宿管。那天晚上,天津这座城市冷得让人连爱都不想做,马不悔裹着大棉被死乞白赖地窝在宿管的小屋里守着电视,他举着借来的DV20分钟,然而阡陌的名字停留了2秒。那2秒对他而言仿佛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慢镜头,他哆嗦着推着快要睡着的宿管阿姨:“那是我……我朋友!”

我们渐渐地甚至开始习惯马不悔的爱情。有时他很久都不会去上海,那么大约是阡陌又恋爱了;有时,他突然就消失了,那么大约是阡陌想找个人说说话;有时,他很晚都还捧着手机,听说搞文艺的人都睡得特别晚,比如现在。东倒西歪的人群里,那个唯一不变的马不悔啊,死命握着手机。

毕业后,马不悔无怨无悔地去了上海。那是一座和天津截然不同的城市,很大,大到朋友都很少相见,只是难免在深夜里让人怀念地道的烤红薯。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阡陌的喜帖,在那张精致得无与伦比的纸上,我没有找到马不悔的名字。于是,我找到了马不悔,我觉得我的人生里再不会经历比这更操蛋的事情了——马不悔,没有收到喜帖。我手足无措,我渴望遁地而逃,我要了一包中华,拆给马不悔,一根接一根地沉默。爱情里真有临时演员这种角色吧,不起眼到戏已落幕,可从导演到主角没一个人想起来给他喊声“卡”。

我只好不停地骂那个女人,甚至要撕掉喜帖以表示我对马不悔的支持。马不悔按住我,终于开口了,“你们都不了解她。那年暑假,英文补习班,记得吗?阡陌是去蹭课的。她爸妈离婚早,她妈一个人带她,除了告诉她没钱就是数落她爸,她就想考出去,所以那时候谁都不理。你老问我为什么一样的礼物要带两盒给她,她跟我说过,家里如果收到什么礼物,她妈是坚决不让拆的,要留着送人做人情什么的,她小时候就想,什么时候,想拆什么就拆什么就好了。我就想告诉她,在我这儿,她随便拆,哪怕明知道是两盒一样的东西,都拆开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我的时间、我的一切可以打包,都可以送给她拆。我坚持让她把两盒礼物一起拆开的时候,她没笑,她哭了。你们都说她这样那样,其实,她就是什么都想拆开看看吧……”

真被王尔德那个贱人说对了:了解一个人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去爱他。

马不悔抹抹脸,笑笑,“啪”地打开一双筷子,“吃饭!”我多么希望,那声清脆是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板。

坚强的马不悔,伟大的马不悔,傻子一样的马不悔呀,如果你回头看看,就会看到一个报幕员、一个KTV麦霸、一个一起逃课刷夜挣扎着毕业的死党,一个和你一样努力的临时演员,和你一样努力争取着每一次出镜、每一个角色扮演、每一次相遇的机会。她从小和你疯玩晒脱了几层皮,她哭闹着要和你买一样的自行车,她偷偷地洗干净了你的红领巾,她在你吃白馒头的时候递给你酸奶,她打听你要去的城市、你要去的学校,她假装很能吃每次要打两份饭……她甚至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你还没有喊“卡”,所以,她可能还要再死扛一会儿。但是没关系啊。

因为,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你是我每一幕影片里钻石封喉般的闪光。而且告诉你吧,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没有一颗没用的钉子,如果周星驰的电影里不再出现龅牙妹,那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