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一段聚少离多的恋爱。
他和她都出生在中原小城,是高中同学。他沉默利落,是标准的理科生,她爱说笑,话题如漫天飞舞的鸽。他报的大学专业是机械,去往南都广州。她选择了中文,奔赴千里冰封的哈尔滨。
开学伊始,她寝室的其他女生就有了自己的另一半。唯独她只身一人。有人问起,她低头浅笑,我不想那么早。只有自己知道,说话的瞬间,分明有一个高高的身影闪进脑海,是他。
她从高中同学的校友录里,找到他的大学地址,给他写信。文笔不错的她,此时却不知怎么下笔,趴在书桌前,揉掉一张张信纸。最后,她只说了一些大学生活的片段,结尾时,说:“你大学生活怎么样?能在回信的时候,给我寄张你学校的照片吗?”封上信封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她想要的,其实是他的照片。
很快有了回信,字迹挺秀。信中夹的照片,是幽静校园的一角,他俊身挺立,背后有高大的乔木。他在信中说,这是木棉,又叫英雄树。她看照片,木棉花开正好,鲜红如血,硕大如杯。她把照片贴在脸上,觉得脸微微发烫,而她的心,也慢慢燃烧。
后来他们都买了手机,短信联系。像是不经意的,她说:国庆节有什么安排吗?不如来我们这里玩。只是一个探试,因为她知道哈尔滨离广州很远很远。国庆那天,寝室的女生早早就和各自男友出去了。她在校园附近晃悠,手机响了。“你在哪里?到学校正门一下。”她听出,是他的声音,沉静有力,却有一丝疲倦。她急忙跑去,看到他站在校门口。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不是他是谁?挺拔身姿,一身浅蓝色的运动衫,一如他的清爽。可是他背上,分明有涔涔汗迹。发梢,还有南国的风尘,是一路奔波的证明。她且惊且喜: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来玩的吗?”他说30号那天下午就坐上了开往哈尔滨的火车,早上刚下火车就奔过来了。他只是没有说自己买的是站票,在闹哄哄的车厢里,站了两天一夜。
两人一起去喝哈尔滨啤酒,汹涌的泡沫如年少的心事。借着芬芳的酒,他说出了那三个字,等候她的发落,如顽劣的学生向最严厉的教授交上答卷,心里是忐忑的。她笑,有影影绰绰的酡红盛开在脸颊,喜悦从心底升起,一点点漫过指尖。她清脆地说:我也爱你。
假期很快结束,思恋却长久漫溢。每每她打电话过去,直到口干舌燥,摸到手机烫如炉火,才发现已经两个小时。
寝室女友提醒,两地分开的情侣,都不会持久。你要小心,不要他在那里变心哦。她摇摇头,坚定地说:他不会。
他是不会,变的是她。
什么时间,开始觉得女孩子独处异乡的不易?去食堂打饭,太烫,汤汤水水撒了一地,手指红肿。有一次打水,暖壶突然爆裂,“啪”一声巨响,把自己吓了一跳。更难耐的,是出没不定的寂寞。哈尔滨的冬季,漫长且寒冷。她娇小的身影,在银色雪地中,美却孤单。她看周围,全是情侣相拥相抱,男孩把女孩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用体温为对方驱寒。她打电话给他,撒娇。他只是反复说: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多穿衣服,别感冒。她想要的,是一双有力的手,牵她在厚厚的冰面。她可以骄傲地昂首,如冰上芭蕾舞演员一般行动自如。或者搂住她的腰,呵护如青瓷,如美玉。
她爱说笑,人缘好。身边不是没有别的爱慕的男生。大三下学期的一次系里的联欢,一个眉眼会说话的男生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一直爱你。”她打趣:“你的爱有多少呢?”男孩子说:“我的爱能绕地球一周。”她学中文,却忘了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夸张。
联欢结束,才发现手机有未接来电。打过去,是他,仍旧是简洁的话,不要忘记多吃水果,早点休息。她突然想起刚刚问的问题,就说:“你爱我吗?”“当然。”“那么,你的爱有多少呢?”电话那端些许沉默,然后说:“有3647公里。”她的心,像折翼的鸟,自高空跌落,握住电话的手不觉松开。她想等一个精彩的答案,却没有。她突然就觉得他的呆,笨拙,连这样的问题也要迟疑,然后,给出一个精确到有点好笑的答案。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在笑话她,而那夜的风,也格外地冷。
她找各种理由气他,提出分手。最后,她摔了电话,急急出走——外面,是等她的那个眉眼会说话的男孩子。新的温暖的怀抱,也许才是她想要的真实。骄傲如公主,醉在恋人的怀抱,不用独自在冰冷的寒冬,靠相思取暖。
新欢不过两月,她就看到那男孩子搂着另一个高挑的女生,眉眼间是一样的生动,笑嘻嘻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吃惊,愤怒,全涌上心头。她此时才明白自己不是公主,如青瓷,如美玉的是旁人。她如撒气的皮球回到寝室,灰头土脸窝在床上,找列车时刻表,最快的一班回家的车次。她只想离开这里,而逃离是狼狈受伤者最后的抗争吧。手指一滑,点到了一趟车:广东——哈尔滨。行程3647公里……
一个沉静的男声自耳边响起“有3647公里”。时光仿佛回转到了那个月明如初的夜晚。他在电话那头,简单字句说出的竟是自己千回百折的男儿心。他愿用自己的爱铺就3647公里铁路。漫漫长途,不再荒凉寂寞,而是暗香浮动,鸟语轻啼。连接哈尔滨和广州这两座遥遥相望的城市的,就是他质朴无华的少年爱意。而懂得这份情谊的唯有不语的圆月。现在她懂,自己不是宇宙唯一的公主,不必拥有绕地球一周的爱。她只需要这份爱与自己和爱人的城市距离等同。可是,年少轻狂的她,竟蛮横阻断了爱的通道,任铁轨荒草漫长,最终废弃。使得他与她的爱情永远停驻在出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