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真的能听明白克里斯在说什么吗?我们都叫他嘟哝先生,我认识他20年了可是基本还是只能听见他所说的话的50%而已。”瑞士eawag实验室里那个和善的老太太这样问我。
50岁的克里斯是个美国科学家,在瑞士顶尖的水研究所工作,对克里斯而言,世界上有两个问题最难应付,一是啤酒喝完了,二是生个小孩。所以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家,他一定有喝不完的啤酒,而且没有小孩。
在实验室里的克里斯是让人畏惧的,无论是他的学生还是伙伴,多少都有点敬畏这个执著而认真的人。他之所以被人在背后称为“嘟哝先生”,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低而含糊,说话时基本上在喉咙里随便嘟哝几下就算了。但他坚持认为所有人都能听见并且能听懂,哪怕面对一个表情一脸迷茫的人,他也会带着一副“我知道你在搞什么鬼”的坚定表情说:“我知道你听明白了。”然后转过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克里斯对人很好。他喜欢把客人带回自己新买的大房子里吃饭,留宿。某个周末我受邀去他们家里吃饭,克里斯决定亲自下厨,烤一块吞拿鱼排。科学家的严谨和精细对于厨艺而言完全没有帮助,所以克里斯的吞拿鱼排被烤得一塌糊涂。
“噢,我的鱼排烤得真糟糕!”克里斯沮丧地说。
“亲爱的,我认为你烤得好极了。”唐娜毫不犹豫地放了一块到嘴里开心地咀嚼着,那副快乐的表情让我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出了偏差。
“真的吗?”克里斯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是假的!那是伟大的爱情在作祟而已!”我心里嘀咕着说。
“你认为呢?”克里斯把头转向我,把我一下子扔进了诚实与客气的漩涡里不停挣扎。
“呃,我觉得,嗯,我觉得这顿晚饭相当好。”我只有在良心和礼节之间寻找了一条中间道路,企图蒙混过关。
“是的,你是不是觉得这面包真不错,还有这牛油和盐也不错,啤酒也够好喝?”克里斯反应迅速,指着桌子上一些明显与他的厨艺无关的东西开始嘟哝,脸上一副受伤的表情。
唐娜无比真诚地说:“最好吃的是你做的吞拿鱼排,亲爱的。”我赶紧点头附和:“是的是的,我是说鱼排真不错。”
“你不觉得它被烤得有点儿老吗?”克里斯问。感谢上苍,我想,你这个科学家原来还是尊重事实真相的。我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正在飞速离我而去的良心回应:“是啊是啊,有一点老,但是……”
“但是还是相当好吃!”唐娜赶紧接上我的话。
晚饭后克里斯乖乖地洗碗去了。唐娜把我拉到一边喝葡萄酒、吃甜点。夜幕低垂,有不知名的小鸟停落在他家的微型森林里。克里斯举着满是肥皂泡的两只手跑出来,“我洗了碗。”他在报告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你真好,亲爱的。”唐娜又给了他一个吻,然后这个白天让人敬畏的科学家心满意足地走开,拿着他的啤酒到阳台上看麻雀去了。
次日回实验室,看到克里斯在严肃地批评一个学生,我远远地倚着门框看他皱着的眉头,听着他明显不高兴的嘟哝,也许这时候,他又需要唐娜来亲他一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