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身受重伤,仆人为了不让我在露天过夜,我们竟然冒险闯入一座城堡。我们在一问最小、陈设最普通的屋里安顿下来。这间屋子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壁毯,以及各种各样的家庭纹章之类的战利品,另外还有大量生气勃勃的现代油画,这些画不仅挂满了主要的墙面,也挂满了这座城堡那稀奇古怪的设计形成的许许多多角落。于是我吩咐仆人把屋里的几扇沉重的百叶窗都关上,点燃床头高高的落地烛台上所有的蜡烛,把床边黑色丝绒帐完全敞开,这样纵使睡不着觉,至少也能欣赏那些画,仔细地读读我在枕头上找到的一本小书——看起来,这本书是对那些画的评论。
在明亮的烛光中,我看见一幅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画,画中之人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画面一下就侵入我的感官,把我神志朦胧的睡意给驱散了,我猛然间清醒过来,目不转睛盯着那幅画。
少女的画像,只画了头部和双肩,画中人的胳膊、胸脯,甚至她那光艳照人的头发,都逐渐变得朦胧、幽深,最后融入整幅画像的背景之中。画框是椭圆形的,镶着金丝银线,显得富丽堂皇。这幅画之所以能使人如痴如醉,在于它是那样栩栩如生,简直就跟真人一样,我怀着深切仰慕的敬畏之情,急切地拿起书,翻到标明这幅椭圆形肖像那一部分,看到下面一段文字:
她是一个绝代佳人,不仅美貌,而且生性活泼,无忧无虑。她与画家一见钟情。他们结为夫妇之日,却是她大祸临头之时。他充满激情,刻苦勤奋,生活严谨,早已娶了艺术作为新娘;而她喜爱一切,珍惜一切,唯一所恨的就是她视为情敌的艺术,它从她那儿夺走了她的爱人。因此,甚至当她听到画家想为他的新娘画像时,她也感到难以忍受。但她秉性谦和温顺,所以还是在高高的塔楼上那阴暗的房间里乖乖地坐了好几个星期。在那里,只有一束光线从头顶上照下来,直射到惨白的画布上。而画家却精神亢奋。时时刻刻、日复一日地沉湎于创作之中。他看不见从高高的塔楼顶射下的那束鬼影般的光线如何摧残他的新娘,使她面容憔悴,精神委靡。除他之外,所有的人都能看出,她明显地消瘦下去。然而她仍然微笑,继续微笑,毫无怨言,因为她看见画家对自己的创作满腔热忱,如痴如醉,夜以继日地描绘她——一个对他倾心相爱的人。然而这个人却日益委靡、虚弱。
到了最后,当肖像即将画成之时,任何人也不准进入塔楼,因为画家全身心投入创作之中,已经进入癫狂状态,他的眼睛几乎从不离开画布,甚至顾不上看一眼他妻子的容貌。他哪里知道,他涂抹在画布上的色彩,是蘸自坐在他旁边那个人的容颜。几个星期过去,除了朱唇尚差一笔,眼睛还需点色之外,其余部分都已大功告成。而此时,他妻子也如同油枯灯尽之时回光返照一般。随即,唇上的那一笔给补上,眼睛也点上了颜色。
一时间,画家站在他精心创作的作品前,完全看出了神。紧接着,就在他还死死盯着画像时,他开始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目瞪口呆,大声叫道:“这简直是活的呀!”他猛然间回头去看他亲爱的妻子——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