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和着盆里的肉馅,今天晚饭我要做汉堡。妈妈非常担心地过来偷看,在她眼里我始终是个孩子。
“噢,纱江干得不错啊!”父亲说着也走进来,厨房里显得更挤了。
明天我就要出嫁了,今天是我作为未嫁的女儿在家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把这种难舍难分的感情都发泄到手上,更加用力地和着肉馅。
一直到上幼儿园我都以为父亲的职业是摄像师,因为他手里总是拿着摄像机。
对我来说,被摄像是生活中极其自然的一部分。当时我认为不停摆弄摄像机的父亲就是我的骄傲,所以不停地对着镜头摆造型、挥手。每当这时,他就会在三脚架后面对我竖起大拇指,非常开心地说:“纱江,干得不错啊!”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却不再把那看成骄傲了,反而认为他一次不落地去摄像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记得那是初中二年级的一天,刚好是学校的开放日,来参观的父母很少,可父亲依然笑呵呵地拿着摄像机来了。他那劲头十足的样子成了同学们的笑料。
那节课是我最头疼的数学课。并且,不知为什么我很在意父亲的摄像机,在做练习时很难集中精力。忽然,老师叫了我,我站了起来,却连老师问了什么问题都不知道。正在这时,教室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纱江,加油!”
“啊,原来是纱江的爸爸。”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声。我不敢回头,觉得同学们都在嘲笑我。那天,我一回到家就对父亲大喊:“我讨厌你!”并躲到房间里大哭。“纱江,对不起。爸爸以后再也不去了。”听着父亲诚惶诚恐的道歉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没有想过父亲那天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从那以后,他真的没有在我的活动上露过面,无论高中舞蹈协会的汇报演出,一败涂地的马拉松比赛,还是大学里的演讲比赛,甚至毕业典礼。我有时会不自觉地在人群的最前面寻找父亲的身影和他引以为豪的摄像机,可是我知道,父亲肯定不会在那里。而我,也始终没有对父亲说“真希望你能给我拍一张穿和服的毕业照”。
汉堡成形的时候,父亲出现了。“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可以拍一下吗?”父亲把藏在身后那台十分令人怀念的摄像机给我看了看,很难为情的样子。
虽然非常高兴,可是因为害羞,我并没有对着摄像机摆造型或者打招呼。晚饭时,父亲喝了很多酒。这是我作为未嫁女儿最后的晚餐。我洗完碗筷回到客厅时,发现父亲满脸通红地躺在榻榻米上睡着了,身旁放着酒壶和酒盅。
“纱江,”母亲叫我,“有样东西我想给你看看。”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坐在沙发上,看她笨手笨脚地操纵着电视遥控器。
突然电视上出现了一片蓝色的画面。“这是什么呀?”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我,那是初二的文化节。没错,是合唱团的汇报演出,画面上的我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父亲的身影。父亲大概是躲在体育馆的一角偷偷拍的,因为画面上有好几排观众的脑袋,而我的画面很小。
“纱江,加油!”前奏一开始就传来了父亲细微的声音。
“我一点儿都没发觉爸爸去了。”“他不想再伤害你,所以尽力隐藏了自己。”
那盘录像带放完后,母亲从桌子下拉出来一只纸箱子放到了我的膝盖上。“这些全部都是你爸爸偷偷拍的。”
我一盘一盘地看着这些录像带,就像是父亲把我的成长过程手把手地交给了我一样:
在舞蹈汇报演出的录像带里,收录了父亲顾虑重重的打拍子的声音;即使是一败涂地的马拉松比赛,父亲也给了我比任何人都响亮的掌声;演讲比赛时,他跟我一样紧张;在毕业典礼上他用圆润的声音对我说:“纱江,恭喜你毕业了。”
每一盘录像带都不是在最佳位置拍摄的,离摄像机很远的我也没有对着镜头挥手致意。尽管如此,我成长的每个细节都让父亲一个不差地记录了下来——他一直在默默地守护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有力后盾,而我,这么多年来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第二天,结婚仪式完毕,走出教堂时,我看见父亲正扛着一个比朋友的大两倍的摄像机微笑着在录像。
我停下脚步,对着父亲的镜头喊:“爸爸!”父亲好像很吃惊,抬起了盯着镜头的眼睛。
“我会幸福的。”我对着镜头拼命地微笑、挥手。
父亲赶紧重新拿好摄像机,盯着镜头,并且伸出左手,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他最拿手的表扬动作。
“一言为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