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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语言学及其他

现代的美食多半靠文字来“色诱”人,比如看菜单点菜,比如看包装上的说明买零食,更多的人是被一张报纸、一本杂志上的食评家文字所形成的个人意见、软广告及货真价实的广告影响,进而决定下一个要去的餐厅是哪家。所以语言和文字所担负的传递美食信息的任务是歇斯底里的,我们要爱上某种食物,在当下,很大程度上是先受了文字的蛊惑。

沈宏非对我说,评论食物的语言要雅致,既优雅,又别致,但现在很多食评家都做不到。有些雅致的词语不免晦涩,堆砌的意味太浓,比如说烟斗的味道很“氤氲”,说绿茶的香气很“幽寂”,但是想起来,总比一些拙劣的比喻好。我在某次品酒会上遇到某品酒师,他摇着杯子里的紫红色液体得意扬扬地说,葡萄酒要是没有香味,就像女人没有胸。听了这话,在座的客人并没有为这低俗的措辞而动心,反而都对这酒的档次产生了疑问。

关乎美食的文字,最高境界不在于要触及人的灵魂深处,而是要抓挠到人的感官表层。“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黄霑写的这句广告词有种古朴的喜气在里头,但激起的是人的购买欲而不是饮酒欲。福克纳说苏格兰威士忌“是最接近月光的东西”,就让人比较渴望了。丘吉尔描绘香槟:“它使人兴奋,它拥抱神经,它搅拌想象,它让机智四处跳跃。”听上去功效性的表达更多,如果将这段话用作某种给高考学生补脑的保健品的广告词,想必更加合适。要真正让人想扑向一瓶酒,则莫过于詹姆斯·史都华的电影台词:“威士忌是背上一击,而香槟却是眼前迷雾。”这算是比较能激起人欲望的字句。

罗列食物的名字也能创造一种特殊的美,如果是徒劳的、没有才华的描绘,倒还不如滔滔不絕地将那些细碎的名字报一本流水账。中国菜喜欢用一些如“龙凤呈祥”“福寿齐天”之类的名字,渲染如坠云里雾里的喜悦,有时起得不伦不类就让人大倒胃口,不如西餐直接叫作“香煎肥鹅肝佐李子酱配金枪鱼鳄梨沙拉配香浓绿茶慕司”来得让人震撼。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里,苏州来的芳官吃不惯北方的面食:“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俨然一个小饕的样子,而为了对付这张刁嘴——“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教人看了止不住地流口水,也免不了要跟宝玉一样,想要“吃一个卷酥,拨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

又或者,用字方面细微的改动也能引起人对食物特别的向往。我的一个朋友从北海道回来,只觉得当地的牛奶要比什么地方的都好喝些,当然,日本牧场里的新鲜牛奶味道确实要比同类略胜一筹,但更关键的是,日语里所有的牛奶产品都不叫“牛奶”,而叫“牛乳”。朋友说:“看了觉得仿佛这牛乳就是要比牛奶来得浓些。”改换了语言环境,普通食物就变得分外吸引人,这是从细处着手。

而从粗处来讲,有时候粗犷的语言也能让人对食物有种莫名的兴奋。有人一看《水浒传》中鲁智深骂脏话就特别想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有人喜欢《西游记》里猪八戒对南山大王手下小妖说的话:“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吃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