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基·非尔一家三口,住在南非首都比勒陀利亚市郊的马兰农场,那是一个中产阶级居住区。丈夫努基是个电脑经销商,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经常外出。妻子玛丽亚是一名全职家庭主妇,五岁的儿子小努基懂事又可爱。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十分幸福,是邻里羡慕的对象。
2006年7月的一天深夜,玛丽亚被身边的小努基碰醒。她发现小努基全身上下滚烫,并且已经开始说胡话。玛丽亚一边慌忙地给他量体温,一边给远在太阳城忙生意的丈夫打电话。
努基听完后,要她马上把小努基送到医院,还特别嘱咐,叫花匠拉菲尔陪他们一起去,因为比勒陀利亚治安不算太好。
年近六旬的黑人花匠拉菲尔住在院子西边的工人房里,平时照看着院子,做些杂活,努基不在家时,他还是一个临时的看门人和司机。
7月份是南非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玛丽亚把小努基的衣服穿好后,又用被子包严实,这才下了楼。拉菲尔已经把车启动,暖风开得很足,等在院子里面。玛丽亚坐到后排,把小努基紧紧地抱在怀里面。拉菲尔载着母子俩奔进无边的黑暗里。
当他们行到一个叫胡里奥马兰的分岔口时,拉菲尔问玛丽亚,是抄近道还是顺着公路走。近道能省出近十五分钟的车程,但需要穿过一个难民区,那里的治安简直糟透了。南非经济飞速发展富人增多的时期,穷人们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大批人挤在贫民窟中,有些人为了省钱两三天才吃上一顿饭。(根据官方的数字,南非目前仍有450万无业游民,其中有350万人几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寻找工作的信心。)
玛丽亚心急如焚地看了看怀里的小努基,犹豫了一下,说:“走近路。”
汽车刚驶进小路没多远,在刺目的车灯之下,拉菲尔突然看到路中央躺着一个衣衫单薄的男人。出于本能他急忙刹住了车,车胎在地上蹭着出去,刚好到那人的身边停了下来。拉菲尔惊出一身冷汗,坐在车后面的玛丽亚紧张地让他快下去看看,到底撞着那个人没有。
拉菲尔没有动,他怕是歹徒惯用的伎俩。有人常常以车祸骗取汽车停下来,之后进行大肆的抢劫。但在玛丽亚惊慌的催促下,拉菲尔还是不情愿地下了车。走到车前,他发现地上已经没有人影了。原来,拉菲尔刚下车时,地上的那个人就迅速地爬了起来,打开了另一个车门。他把身子伏在副驾驶座的后靠上,右手插在怀里面,隐约中,一支枪管从衣服里凸显出来。
“夫人,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留下来。”他急促地说。
居然遭遇了抢劫,玛丽亚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衣衫单薄甚至发着抖的黑人,一时愣在那儿。站在车外另一侧的拉菲尔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慢慢地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去……医院……”
劫匪愣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怀里面的手枪,制止了拉菲尔的解释。“夫人,你抱着的是什么,很珍贵吗?”他半是嘲弄地说着,用左手揪开了被角。
刺骨的凉风吹了进来,一下子灌满了被子。小努基在寒风的刺激下意外清醒过来,他在母亲的怀里努力地晃动了几下,探出了头。小努基对自己置身在什么地方一点也不清楚,望了望母亲,看了看拉菲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劫匪的身上。
“叔叔,您怎么穿得这么少啊?”小努基突然开了口,“外边好冷的,拉菲尔爷爷让叔叔就坐在这里暖和暖和。”
劫匪没有想到玛丽亚怀里竟然会是一个孩子,他愣在那儿,显得有些局促:“叔叔,外边好冷啊。”小努基说。
“嗯……是,是的。”劫匪嗫嚅着,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好,他示意拉菲尔把车开动。
汽车里面的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异样。小努基不明真相,他挣扎着从妈妈怀里面坐起来,一定要把身上的被子拿掉,让妈妈递给劫匪披着。玛丽亚也不敢不听他的,只好把被子扒下来,往劫匪手里面递。
“妈妈,一会儿叔叔下车的时候,也可以把被子披回家,不是吗?”小努基小心地求着妈妈。玛丽亚苦笑着点了点头。劫匪终于坐立不安起来,他瞧了瞧小努基,生硬地把被子推了过去。“还是你盖吧。”他冷冷地说着。
“叔叔,您下夜班吗?以后晚上要穿厚点。”小努基依然不屈不挠地说着话,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妈妈全身都在发抖。玛丽亚怕小努基哪句话说不对,触怒了劫匪。
“上班?噢,是的,下班了。”劫匪显然对小努基的话无所应对,他小声骂了一句,“见鬼,工作,全他妈失业,哪来的工作?”
“您有孩子吗?”小努基突然问。
“是的,曾经有一个……”劫匪突然伤感起来,身子剧烈震颤着,像在阻止自己的悲伤。
“真他妈不公平,你们这些有钱人,坐着漂亮的小车,我却连一点医药费也付不起,眼看着妮娜……”劫匪被激怒了,他突然间挺起胸,圆睁着血红的双眼,直瞪着车后面的玛丽亚和小努基。这时。他看到了小努基那双充满了忧伤的眼睛。
“您是说您的孩子已经死了?”他小声地问。
“小努基,你不要说话。”玛丽亚拉长音乞求着他。
“是的。”劫匪努力克制着自己,“两年前,死于疟疾。”
小努基沉默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劫匪冷酷的心在那一瞬间如同被阳光沐浴着的冰面,突然间开裂出一条温暖的缝隙。眼前的小家伙让他想起了天国的女儿,可爱懂事的乖女儿。他的声音终于缓和了许多,问:“你是怎么了?”
小努基没有回答,他又开始了昏迷。玛丽亚紧抱着小努基,忧心仲忡地望着他:“发烧,突然发高烧了。”她代小努基回答。
劫匪表情紧张起来,用粗笨干瘦的大手把小努基身上的被角掖了掖。然后,没有表情地坐在那儿,像一尊黑色的雕塑。过了半天,他低声地训斥:“你们胆子不小啊,敢在这里经过,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
“我只想快点到医院。”玛丽亚小声解释。
“哼。”劫匪冷笑了一下,不再吭声了。车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到暖风的气流声。
快到大路的时候,劫匪突然叫了一声:“停车。”拉菲尔吓得心里一颤,但还是听话地把车停了下来。劫匪怀里面有一支枪,车里面有他的女主人和少主人,他绝对不敢有一点反抗。
劫匪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把车门打开,寒流让他打了个哆嗦。“到这儿就安全了,上了公路往左拐,大约一公里外就是医院。哼,富人的医院。”他面无表情地跳下了车。
“叔叔,您掉了东西。”小努基又一次在寒气中醒来,他看到劫匪俯身下车时,从怀里面掉到车上一件物品。拉菲尔和劫匪同时瞅见了掉下的东西。拉菲尔紧张地望着劫匪,想抢先捡起来,但身体僵直在那儿,动弹不得。他太紧张了。
劫匪从容地把它拾了起来。“手枪。”小努基兴奋地叫了起来,“太像个真家伙啦……”
“仅仅是一个玩具。”劫匪问,“喜欢吗?”
“当然。”小努基回答。
“千万别玩它。”劫匪把手枪揣到怀里面,认真地说。
小努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玛丽亚说:“妈妈,不是说好了,被子让叔叔披着吗?”
“是的,是的。”玛丽亚赶忙把被子从小努基身上取下,递了过去。“谢谢您,先生,是您护送着我们走过了这段路。”
劫匪被动地接过温暖的棉被,眼里一道明亮的光彩一闪而过,半天,才开了口:“上帝保佑,孩子,你会没事的……”然后,他疾步消失在黑夜里,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