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一天,金岳霖请旧友故交到北京饭店赴宴,没说任何理由。谁也弄不清那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直到开席,金岳霖站起来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除了林徽因离世时在办公室里恸哭之外,他一直以静默应对所有的好奇者,从来不提旧事。
“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写这首挽联的金岳霖,从一个情人,退为挚友,默默守在不远处。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再婚,金岳霖一直独身。
又过了许多年,有人将一张林徽因当年的旧照,呈给病危中的金岳霖。老人激动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言未发。他紧紧捏着照片,仔细端详了许久,抬起头来,像小孩求情似地说:“给我吧!”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与金岳霖的隐忍沉默不同,林徽因的另一个仰慕者——徐志摩,表达爱的方式截然不同。那些热切冲动的诗、信,足见其激情炽烈。其后打动无数人的《爱眉小札》,也是一脉相承,将诗人的情感坦露无遗。
咄咄逼人,不顾一切,酣畅淋漓,徐志摩的每一场爱情都轰轰烈烈,结局却未必圆满。不管是张幼仪,林徽因,还是陆小曼,大都以悲情收场,倒是那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有几分曾经沧海的淡定。
我们永远无法还原那些尘年旧事,只能在外人叙述的字里行间感喟和琢磨。金、徐两人,大约代表了爱情表达的两个极端,以此参照我们亲历或者眼见的爱情,或许会多一些领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表达方式,有些人沉静内敛,有些人热情奔放,有些人婉转含蓄,也有人举棋不定,游移不决。性格的差异使然,很难有对错优劣的标准,只是不同的方式,带来迥异的结果。
“爱你够不够多,对你够不够好,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歌手们真情演绎着爱情宣言,身陷其间,多半会有些盲目的冲动,在所不惜,不管不顾。总担心爱不够,总想给予更多,也收获更多。
其实,很多时候,爱并非势在必得。尽管爱情的励志者们总说,“退后一步是孤独,向前一步是幸福”,实际上,爱的说与不说,得与不得,更多不是勇气,而是智慧。
所谓的大声说出来,往往是给自己一个交待,表明态度,解开心结。它所要完成的是一个表达过程,而不是追求某个结果。于单恋者而言,这种“宣言”只是一厢情愿,可以当作情感宣泄,如若执迷,只能深陷。
退后一步,并非不爱,更多是尊重、包容和理解。明了世事的不尽如人意,宽宥怯懦、庸常、倦怠之类的人性缺陷,懂得分寸,留有余地。步步紧逼,会让爱人感觉压力,给予太多,被爱者未必承受得起。汪洋恣意,容易变成滥情,无处不在,有时不免压迫。
经常,爱在浑然不觉间,变成了束缚。
飞机落地尚在滑行时,我们听到过多少手机的短信声、铃声,又见到过多少迫不及待的通话?那里面,又有多少是在传达爱的信息?
男人一打开手机,短信汹涌。大雪,航班延误,登机后,等了许久才起飞。一上飞机,他就把手机关了,这可急坏了女人,一边发短信,一边不停地拨打电话。
短信还没显示完,电话就来了。女人焦灼不安的声音,担心,责怪,叮嘱,扑面而来。刚出机场,电话又来了,抱怨他不肯多带衣服,提醒冷的话去买大衣。接风的宴请刚开始,他正举杯致谢,手机又响了。没接,几分钟后,又响。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少喝酒之类;他也知道她还会再打电话来,问他住在哪里,提醒他不要用酒店的毛巾,询问会议的行程安排,以及返程的时间和航班……
一切的一切,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的关爱,让他不堪重负。
也可以是另外的表达。她在网站上查询到航班到港情况,目的地的天气,酒店的位置,城市的风景,预计返程的时间……然后,在飞机降落后,发出一条短信:天寒加衣。
惦记,可以放在心里,而不是喋喋不休。关怀,也并非无处不在,随时随地,而是适度表达,不多言语。
他的设计方案没通过,需要的不是你抱打不平或者提修改意见,而是让他一个人待着,理理头绪;他跟你抱怨同事,不是要你当裁判,断出个是非对错,而只是想有个听众;他和朋友聚会晚归,不接你的电话,你可以不闻不问,而不用把电话打到别人的手机上;他炫车技发生了小剐蹭,你不必大惊小怪,只当没有看见……
不管是你想给予还是想表达的爱,都无需太满。要让对方能感觉到,伸手可及,又自由无拘。爱情可以留些空间和余地,适当地不在服务区,宛若一幅水墨画,情趣在留白处意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