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走在城市繁华的街道,我时常会想起,想起那些坚守在山区的老师们,那些不被理解的园丁们。为了一种信念,为了一个梦想,他们不屈服于现实,不屈服于命运,他们一直在斗争,和生活斗争、和欲望斗争、和良知斗争、和自己斗争……
我17岁时,他19岁。那时,我们是同学,是学校闻名的两支笔。
我21岁,他23岁,我们师范毕业,成了小镇同一所学校的教师。
在小镇,我遇见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含羞带娇,是一朵天然的百合花,开放在临水的一个商铺里,经营着一间小店。于是,教学之余,我就会钻进小店,经营起自己的爱情,也经营起小店的生意。他呢,依然初衷不改,喜好文学。白天教书,晚上写作,稿子一篇篇发出,文章一篇篇见报,成了县里有名的文人。
生活,不会总是直线,有时,也会弯曲。
不久,他调走了,一床被子,一箱书籍,到了一个偏僻的山里学校任教。那地方,我去过一次,是一个很闭塞的地方,白屋粉墙,“只堪图画不堪行”。他仍然教书、写文章、游山玩水,过着古代文人笔下的田园生活,从来不去经营自己的人际关系。
我,依然在小镇经营着自己的小店,自己的日子。
他再调回来时,已经是几年后了。回到小镇,他依然是一箱书,后面,是他的妻子,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妇。他没有多大改变,惟一变化的,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身上的书卷气更浓了一些。而我,领着一份教师薪水的同时,已经拥有一个不小的商店。
我们后来的分别,则是由于市重点中学的招聘。
市重点中学,离我们学校200多里。既然是重点中学,毫无疑问,无论是教学资源还是教师福利,都远远优于普通中学。
教师不是圣人,我不是,他也不是。我们都加入到应聘的队伍中。
当时,他信心十足:他是市里有名的文化人,又是市政协委员。应聘被招,非他莫属。
大家也都这样想。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我们同去的几个人都应聘成功了,而他,却落聘了。
他很沮丧,也很惭愧,一直到第二年招聘,为鼓励他再次应聘,我才揭穿了谜底:“现在的招聘,谁看才?都是看‘财’。”我把财字咬得很重,提醒他。
他听了,愣了一会儿,然后坚决拒绝了我的好意:“人,总得有个道德底线。做教师的都这样,怎样面对学生?”
我苦笑,十几年过去了,他仍是校园里当年那个青葱的青年;而我,已成熟老练地连我自己也不敢相认了。
生活,总是这样,让人无奈地改变,又让人反躬自省,难以心安。
带高三的那年,学校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一天,学校领导来找我,特意告诉我:上学年,他在普中带高三,带得很好。他的班上,除一部分考上大学外,还有一部分成绩不错的复读生。
今年,他担当着复读生的班主任。
领导的意图,明显不过——把那些复读生挖过来。
我虽觉得这样做不地道,但也无奈,还是去了。
以我的鬼精明,挖他的墙角,还不是易如反掌。几天暗地里活动,他的学生中,有很大一部分都答应跟我走。大家大概都觉得不好意思和他说吧,商量的结果是先走,然后再给他打电话,告诉实情。
走的时候,是个雨天,我特意雇来一辆公交车。
我们准备走时,他来了,打一把伞,来送行。
一切,都在他眼底。
我站在那儿,红着脸,很惭愧。
学生们也低着头。
他笑笑,很豁达,说:“去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对你们的发展有利,就去吧。不过,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眼圈红了,孩子们的眼圈也红了。
然后,他走近我,拍拍我的肩:“孩子们都交给你了,一路注意啊!”
车子走了好远,回过头来,看见他仍立在细雨中,静静地、孤独地、落寞地、倔强地站着。
有个学生说:“我们的老师真可怜!”一句话,车里响起了一片啜泣声。那一刻,我的眼圈也红了,为他,为我,也为了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