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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贫富贵香

在很多人眼里,贫穷是一种负担,就像是一种瘟疫,无时无刻的想驱之散尽。但是从寻常生活的困境里走出来,我却想用尽一生的苦难去换取这充满人生力量的丰沛土壤,因为我知道,就在当时,清贫枝头曾开放出灿烂的富贵花。

《当家诗》单道寻常百姓生活,诗云:“早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或许,富贵子弟从来都不会为衣食住行用发愁,只要他们轻轻挥手一金,便可隔绝“贫贱夫妻百事哀”。却就是这再寻常不过的七件琐碎事,难倒了无数清寒人家。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虽是成其事的客观必备条件,却将贫困生活剥开见底,坦露无遗,悲怆人心。

孩提时代,家里很穷。逢年过节,很难见到母亲买大鱼大肉回来,更不用说给我带什么礼物,连衣服都是“接代”穿,但是经过母亲的一双巧手,总能推陈出新,赛过店面的时装,虽然布料陈旧。那时还是80年代初,全国农村还处在贫困潦倒线上,如同鲁迅先生在《故乡》中说的,“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清楚记得,每到做饭的时候,母亲就和父亲在堂屋里偷偷商量着什么,然后只见父亲拿着米袋就出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然后就有香喷喷的米饭吃。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父亲每天都要厚着脸皮去借米,东家借了西家借。“等米下锅”是一种什么情形,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每天都能遇到。

所以在我记忆里,家里做任何事情都是精打细算过的,哪怕是小到每天吃的食物。每次吃饭的时候,母亲总不忘叮嘱我:“碗中的饭要吃完,不要剩。”而且通常都是我吃完后,她还要检查碗筷,才让我离开桌子,却从来不曾多说只言片语。

盛夏来袭,晚饭过后,屋后庭院是旧时人家纳凉的好地方。我坐在母亲旁边,背诵白天在学堂里学到的诗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母亲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淡淡地说起她旧时的贫苦经历:“你外公去世得早,家里人口多,全仰仗你外婆—人操持。不节约,日子根本没法过……”我才知道,母亲少年时候,曾经和姨妈因为一颗米饭而争抢,那时正值文革前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闹粮荒,只能长期吃田间野菜和所有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甚至“观音土”,能吃到白米饭,当时是非常奢侈的想法。她叙述这些陈年旧事,如远逝的云烟,轻描淡写,却将我一瞬间开启,初懂人世。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旧时农村过日子,除了节俭,别无选择。这是一种与§俱来的性格磨砺,也只有在贫寒人家才会深刻烙印的朴素品质,一生相随。

生活虽然节衣缩食,但在子女教育的问题上,父母一直都是殊死坚持,不惜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以至于每次听说我要辍学外出打工,总免不了要痛打我一顿,虽然他们也知道我不想上学的原因并非厌学,而是想减轻他们的经济负担。可是他们说”为人父母,这是责任,我们心甘情愿。我在痛哭流涕里。一夜间长大。

从高中起,我开始住校,独立生活。因为窘迫,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作祟。吃饭的时候,我专挑最便宜的饭菜,然后把节约下来的钱买学习资料和课外书。有时候,我用两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节省下的钱,买了我梦寐以求的书,而对于周围同学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电话或者一顿早饭的事情。“生不由三”还是“身不由己”,是一个问题,但最后都不是问题。一个人内心的强大,精神的克制和内敛,足可以抗拒人生还没有来临的诱惑。我一直记得母亲说过的那句话:“钱要用在刀刃上。”因为贫穷,所以懂得节约,不惜以牺牲身体的代价,虽然不可取,但是站在当时亦或现在,我依然认为这是惟一的捷径和出路。对于苛求精神慰藉的孤独贫寒的灵魂而言,尤其重要。于是,我毅然选择走上了一条贫困挣扎的道路。

依照当时的家庭经济,无论怎样精打细算,高昂的人学学费和日常开销,无异于一堆让人无法喘息的天文数字。但在入学前的晚上,父亲母亲找我谈心,非常认真地说了这样一席话“学费我们会想尽办法,你不用担心。生活上,可能要苦着你。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随意自由,切摆放在你面前的都是一种自敛和节约。你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我们相信你能吃苦,但是你要明白是节约而不是节制。生活或许两者兼要,但是思想上的价值观,你要有正确的意识和评判的标准。”这是我最终明白回不到我周围同龄人的那种生活方式以后,我能预想到的结局。我说:“请你们放心,我有自知,会时常自省。”

我在同学们眼里,过分的克制和勤俭成为我和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在一次一次地出卖自己的体力和脑力后。换取微薄的经济支持。诸如在食堂打散工、家教、派送、抄写等等,占据了我课堂之外的所有时间,个人活动空间从来不曾有过。我永远只是一个孤独仓皇的背影,在还没有足够资本支配物质和时间之前。

那个天寒地冻的晚上,我去南城最边上的一个小镇看望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回来的时候,为了省下了一块五毛钱的车费,从南城的尽头走回学校,穿越了整整20公里。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将人生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当时心里涌动着暗无天日的波澜。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光,警告自己,记住辛酸时光。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母亲开始在电话里叮嘱“在吃饭问题上,你一定不要亏待自己。”但是我隐瞒着父母,做了人生的另外一个决定——捐助贫困山区孩子,而且坚持数年直到现在。我在阅读大量西藏人文现状的报告文学和旅行札记时,我庆幸自己活在知识殿堂的莫大幸福里。特别是三峡秭归援助之行以后,让我更坚定了我最初的决定。于是,我从原本无限拮据的生活所得里,抽挤出为数不多的资金,定期寄给贫困山区的孩子。这是我在他们清澈、渴望的眼神里,目睹自己的猥琐、龌龊和渺小后,不得不做出的补偿,虽然微不足道。

也许在很多人跟里,贫穷是一种负担,就像是一种瘟疫,无时不刻地想驱之散尽。但是从寻常生活的困境里走出来,我想用尽一生的苦难去换取这充满人生力量的丰沛土壤,因为我知道,就在当时,清贫枝头曾开放出灿烂的富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