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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做人,后交友

一千多年前,一个茫茫雪夜,一个人一觉醒来,推窗远眺,户外一片皎洁银亮,鼓动得他胸怀喜悦,于是起身饮酒、吟诗,心想着此时若有好友相对“清谈”,那该有多美。忽然想起远方一个人,一下子觉得连天明也等不及,一定要当下便去找他。一夜过去,水波流丽,小船将他一直送至朋友门前,远远望见朋友的家门,在晨光熹微中安静地关闭着,他却跟船夫说:“不去了,咱们回去。”

于是摇橹返回。

后来有人问他,为何这般,他说:“我本是乘兴而行,尽兴而归,何必一定要见到他呢?”

这便是东晋时期两位名士:王子猷和戴安道的故事—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经宿才至,却造门不前而返。

那么,王子猷不怕戴安道生气吗?这什么人啊,大老远的,到我门前又不进来,瞧不起我是怎的?戴安道又会不会左思右想:咦?子猷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不好开口,所以才会做出这般为难的姿态?说不定戴安道还会采取这样的行为模式:风风火火“杀”将过去,“谴责”一番,然后让王子猷摆好酒菜,两个人吃喝一通,方算了事。如果真是如此,我们或许就真的成了“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这三种行为模式,第一种失之于小,第二种失之于疑,第三种失之于俗。

若戴安道真是这样的一个人,那王子猷雪夜而访的,就不会是他—王子猷既然有雪夜吟诗和雪夜访友的情怀,他所寻访的戴安道,也必有非同一般的情怀。

有一回,戴安道从会稽到了京都,太傅谢安去看他。谢安原来对他有些轻视,见了面只谈些琴法和书法,国家大事根本提都不提。戴安道心里坦然,不以为忤,反而是:谈琴法琴法通,谈书法书法懂,且更加难得的是那种闲适自得,宠辱不惊的气量,让谢太傅刮目相看。

只有这样一个人,博学多才却又襟怀坦荡,才会拥有这样大的魅力,让一个性情高爽的人雪夜独独想起了他,然后不辞辛苦,乘船就访,又让他可以随心所至,兴至而返,两个人的关系丝毫也不会受到影响,仍旧如雪般高洁,如水般清澈。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根据马斯洛的观点,人天生有一种“归属”的需求,但是现代人却把它功利地理解为“朋友多了路好走”,认为交友就是为了交易。于是,我们就见惯了有所图时的亲热,打太极时的虚与委蛇,利害不相关时的冷漠以及陌生人之间冷硬如墙的隔阂。天长日久,别人心中有没有鬼不知道,自己心里先就生出“鬼”来。

就如我的一个学生,看谁都不像好人,看谁都小心戒备,她的指导思想就是:人心叵测,人际关系就是互相利用,所以千万要小心,宁叫我负人,不叫人负我。既是心中生鬼,自然和人交往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到最后本该很阳光快乐的女孩,却得了抑郁症,最后只得休学了事。

一个人,假如你心中有所图,那么你就难保不会真的吸引那些财迷心窍或鬼迷心窍的家伙来,因为气场相同,心性相吸,最后纠葛在一起,形成恶性循环。西谚说“羽毛相同的鸟一起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未交友,一定要先做人,做人先要做出一份雅淡如水的情怀,才能因为淡定而有雅量,因有雅量而能超脱,能外物加身而不喜,人亏己而不怨。这样和人交往起来,才能彼此愉悦,互相吸引—即使偶有冲突,也不会睚眦致怒,反目成仇。

写到这里,又想起一个典故,说的是东晋高僧支道林要回到东边去,当时名士都一起送他到征虏亭。其中有一个叫蔡子叔的,因为到得早,座位靠近支道林;谢万石来得晚,就坐得稍微远一点。后来蔡子叔走开了一小会儿,谢万石为和支道林说话方便,就坐到蔡子叔的位子上。等蔡子叔回来一看,鹊巢鸠占,生气,就连坐褥和谢万石一起搬起来扔地上。谢万石摔了个嘴啃泥,他自己慢慢爬起来,戴好帽子,理好衣裳,继续入席而坐,跟蔡子叔说:“你看你这个人,差点把我的脸碰坏了。”结果蔡子叔说:“我本来也没有替你的脸打算嘛。”两个人神色照常,日后也继续交往,谁也没把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若是搁在一般人身上,说不定会按捺不住“脸面”受损的气怒,恶语相向“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揪着头发互殴,就此成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笑料;甚至会守在阴暗的路口,给对方一记闷棍,让他买个“教训”;更有一等心胸狭隘者,说不定会买凶把“仇人”给“做”掉……于是事情本由一个寻常座位而起,却演变到整个局面不可收拾,于是两个人就跳上了一些报刊的大标题:“我的好朋友啊,你我反目成仇为哪般?”究竟能为的什么呢?—因小事而寻隙生仇的事生活中常有,有的真是连讲原因都觉得不好意思。

心中有“鬼”,常能生出“异端”,致使人际关系山穷水尽,全无韵致。而心中敞亮的人交往起来,感觉却如雪浸梅花,闻起来有一股清香;又似漠漠水田飞白鹭,水田和白鹭是那么登对;大漠长河落日圆,大漠、长河、落日又是那么搭配,“看上去很美”。

所以,让自己有一份坦然的襟怀吧,如秋月下的芦荻,淡雅静美,然后你会发现,那些和你有着同样美好情怀的人,会渐渐向你聚拢过来,你的交际画卷,因此生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