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沪高铁的新闻消息大量占据媒体的版面,以划时代、新纪元称之,口气中嗅闻到“与有荣焉”的味道,明亮宽敞的车窗,流线型的车体,新式挡流板,子弹一样的速度,均速逾300公里/小时,这些数据显示惊人的高科技,迢迢千里,只要四个多小时便可以连接南北,把两地距离拉在咫尺之间。
速度飞也似的滑行,悄悄启动一日生活圈,城市之间不再遥不可及,甚至可以用天涯咫尺来形容,只要上了车,眯一下眼,便到了另一座城市,白天披着微光而去,夜里载着星月便可归来,方便极了。只是多少人想过,如此极限的速度变化,给了人们什么好处?幸运,或者祸害?
我们的确能够因此而省下许多光阴,只是这些被途中拦截的时间,是否能够藏进行囊,真能使用?答案是令人沮丧的否定,眼前的一些瞎忙的朋友,反而更如蜜蜂,飞到东,飞到西,并未因而悠闲,仍然高喊没时间。
速度如梭大概已成了无法逆转的现代化趋势,它把人大步载向前,只是愈是快速的时代,我愈怀念从前的缓慢。
大约上个世纪70年代吧,时间¨真的慢得很:白天过后,黑夜多长;夏天过后,冬天多长;种子播下,等待多长;农忙过后,余暇时光漫漫。但是当爱迪生发明电灯后,世界便注定变了,黑夜成了白天的加长型,时间起了划时代的革命,本来可以休息的乌黑,被用来换取财富,人人因而忙过头了,黑白不分明的一天,牺牲的却是悠闲时刻。
犹记得童年的黑美极了,夕阳西下,明月高高升起,繁星万斗,晚风徐徐吹拂,我们在自家门口摆上一条长椅,享受晚间风情,几个大人利用农忙后的闲暇,坐在一起侃大山,附近的榕树下常聚着一群孩童,坐了下来,围成圈圈,倾听老人们讲述乡野传奇与鬼怪故事,有些人则结伴趁着夜色去探险,有昧极了。这些缓慢的风情却在风火轮急速转动之下,成为回忆。
车子发明,我们在两地之间忙着,得利者并非升斗小民,而是老板;洗衣机,原本可减少在溪边浣洗的时间,但却问题更大,人们常为了谁洗衣服,吵得不可开交,生气争执的时间,远多过洗衣本身;煮饭一事对人们来说无疑是苦差事,我们因而发明了电饭锅、微波炉、烤箱,可是近些年来证明电磁波具有致癌的风险,离远些才好,犯不着因为省一点时间而冒健康的风险。
斤斤计较时间的结局,却是更没有时间,仿佛被制约了,闷着头高喊追上它,只是真正被追上的是疲惫、头昏眼花、失眠及烦乱的心情,还有后悔莫及的怨尤。
一些先知开始提倡迷人的缓速运动,慢食、慢活、慢行、慢游等等曼妙活动,被重新忆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美好定律再度从尘封的仓储里找着,发现它才是真正符合人性的,黑夜当是属于星空的、故事的、家人的、浪漫的,我相信,它才是个美好时光。
速度拉近人与山的距离,不必一小时,我就可以抵达山下,穿上登山鞋,踩踏阶梯而上,浪迹在青葱绿意之间,中午找一处遮荫的大树,从包里取出热腾腾的自制便当,愉悦享受,真是人间美味。
因为速度,我与毕加索、莫奈、达·芬奇、梵·高、兵马俑、楼兰古国全都熟了,我得以抽出时间欣赏这些漂洋过海的展览,在悠闲的午后,层层叠压出美学的观照。我还能够点一杯咖啡,在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大厅听着小提琴悠扬的琴韵,这是何等的幸福!
英国作家史考克说,没有欢乐的人生等于没有油的灯。这是高速化社会,每个人都必要反思,从中寻觅速度的好处,而非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