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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飘洒,终成无畏

小五是我儿时玩街机游戏最要好的玩伴。

他总是问我,为什么我总有克制他的方法,为什么我掌控游戏手柄那么熟练,感觉不需要思考一样。

我反问他:“你输那么多次,正常人都气急败坏了,为什么你的心态还是那么好?”他说是因为小时候他常和别人打架,打输了回家还哭,不是太疼了哭,而是不甘心才哭。他爸又会揍他一顿,然后教育他有哭的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每次打架都输,面对才是赢的第一步。

我说:“你玩游戏只是兴趣,而我靠的是专注。”

那时大多数高中生以为人生只有一条大路,两个人稍微有一些共同爱好,就觉得我们是这条路上的唯一同伴。我和小五任何话题都一起聊,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下课一起上厕所,晚自习分享同一盘卡带。连暗恋女同学也要商量好,你暗恋那个好看的,我就暗恋好看的旁边那个不怎么好看的。

高考前,小五放弃了。他说反正他就读的学校只是一个包分配的专业学校而已。而我也在滚滚的洪流中找到了所谓的救命稻草——如果高考不努力,就得一辈子留在这个城市里。

有人拼命挣脱,终为无谓。

有人放任飘洒,终成无畏。

我考到了外地,小五留在本地。原以为我们捆绑在一起的人生路,似乎也走到了分岔路的当口儿。

就读前,老同学约出来给彼此送行。几瓶酒之后,我们说大家仍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借着酒意,我和小五去游戏厅又对战了一局,我胜得毫不费力。回家的路上,他双眼通红,一句话都没说。

那时申请的QQ号还是五位数的,电子邮件毫不流行,BP机太繁琐,手机买不起,十七八岁的少年之间都保持着通信的习惯。小五的信我也常接到一些,薰衣草为背景的信纸,散发着淡淡薰衣草的味道,上面的字迹潦草,想到哪写到哪,没有情绪的铺陈,只有情节的交代,一看就是上课无聊,女同学们都在写信,他顺了一页纸凑热闹写的。我说与其这样写还不如不写,他却说凡事有个结果,总比没消息好,哪怕是个坏结果。

有一天,他的信上写道:“我让女孩怀孕了,她找了个小诊所,医生没有执照,女孩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她的家人找到学校,我读不了书了,你不用再给我写信了。”这是他写过的最有内容的信,言简意赅,却描绘了一片腥风血雨。

我打电话去小五宿舍,他已经离开了,所有人都在找他。他已决意放弃学业,留给别人一团乱麻,自己一刀斩断后路。

再见小五是两年之后。同学说有人找我,我看到小五站在宿舍门口,对着我笑。

“你还好吗?幸亏我还记得你的宿舍号码。”小五比我淡然。

“我靠,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妈呀,你居然……”我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冲上去搂着他,眼里飙的全是泪。不搂死他,简直对不住这些年为他流露过的悲伤。

“我们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小五嘿嘿一笑,说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也许两年对我们而言很长,对他而言,不过是另外一个故事结束的时长而已,他一定会回来的。

两年前,从学校离开之后,他登上了去广东的列车,又怕女孩家人报警,就去了广东增城旁边的县里,在一家修车厂做汽车修理工,凭借脑子灵活、手脚麻利,很快就成了厂里独当一面的修理工。每个月挣着两千左右的工资,他都会拿出几百寄回家,自己留几百,剩下的以匿名的方式寄往女孩的父母家。一切风平浪静,小五以为自己会在广东的小县城结婚生子。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女孩家乡编号的车牌号码出现在厂里,司机貌似女孩的哥哥。他想都没想,立刻收拾东西逃离,就像当年他逃离学校一般。

坐在学校路边的大排档,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先一饮而尽。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甘于后。我说:“你放开喝吧,大不了我把你扛回去,你睡我的床就行。”

没人知道这两年小五是怎么过的。喝酒之前,我本想约他去打局游戏缓解尴尬气氛的,可余光瞟到他的手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指甲不长,却因为长年修车堆积了很难清洗的黑色油污,手背上有几道疤痕,他说是被零件刮伤的。他说其他学徒补车胎只会冷补,他是唯一能熟练给车胎热补的人。

就像我不懂冷补车胎与热补车胎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懂为什么我学中文的却立志一定要去做传媒。我们彼此都不懂对方选择的生活,但是我们会对彼此笑一笑,干一杯,然后说:“我知道你干的这事并不仅仅是热爱,而是专注。”

酒过三巡,小五比之前更沉默。我说:“你已经连续两年给女孩家寄生活费了,能弥补的也尽力在弥补了,你不能让这件事情毁了你的生活。”

小五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回宿舍的路,又长又寂寞,小五说:“还记得读高中时你问我,为什么每次我失败之后总会问对方取胜的理由,我的回答是,面对才是赢的第一步。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不能再逃避了。”

时间又过了大概一周,凌晨一点,宿舍的同学们都睡着了,突然宿舍里的电话铃声大作,我莫名地感觉一定是小五给我打过来的。

“同同,我去了女孩家。”小五的声音带着疲惫透过话筒传了出来。

我屏住呼吸,蜷缩着蹲在地上,想全神贯注听清楚小五说的每一句话。

“她还在,没死,也没怀过孕,那是她哥哥想用这个方法让我赔钱而已,听说我转学之后她很后悔,一直想找我,但一直找不到……”话说到一半,小五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传出了刻意压抑的抽泣声。

“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傻?这两年一直像蠢货一样逃避着并不存在的事儿。”

“怎么会?当然不会。”我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只是生活残忍,所以许以时间刀刀割肉。十七八岁的时候,一次格斗游戏的输赢不过三分钟的光阴,而小五的这一次输赢却花了人生最重要的两年。

我说:“小五,你不傻。如果你今天不面对的话,你会一直输下去。面对它,哪怕抱着必输的心情,也是重新翻盘的开始。你自己也说过,逃避的人才是永远的输家。”

“同,我输了两年,终于在今天结束了。心有不甘,却无以为继。你说,我的下一场战役需要多久才会有结局呢?”

那天是2002年10月16日,秋天,凉意很重。

之后十一年,小五再也没有回过家乡,我们也鲜有联络。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常有人问起:“小五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大家都在叹息,觉得他的一生就被那个虚伪的谎言给毁了。我什么都没说,诚如我和小五的对话,有的战役三分钟有输赢,有的战役两年才有结局,有的战役十年也不算长。对于小五而言,一个懂得面对的男人,下一次出现,一定是带着满脸笑意,与我毫无隔阂,仍能在大排档喝酒到天亮,在游戏厅玩到尽兴,称兄道弟的那个人吧。

“逃避,就一直是输家。唯有面对,才是赢的第一步。”这句话真好,十七岁的小五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