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的心性还是个小女孩。总以为父母宠着我,男朋友爱着我,这一切都会永远陪着我。即便确认了男朋友真的人间蒸发了,我还是不相信这事发生在我身上了。
那是12月底,新年就要到了,兰州的大街上缀满了一闪一闪的小彩灯。夜里的黄河几乎看不见波光,沉沉的,浑浑的,我想如果我跳下去,一定没有人能发现,河水瞬间就能淹没一切。我死了,父母一定也活不了。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我哭了,无比伤心,我不想死了,他不爱我,我不能不爱自己,我没有做错什么啊。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除了父母,没有人能不离不弃;也坚定了一个信念,谁都可以不爱我,但我自己不能不爱自己。
5年后,我已经在北京拿下了博士学位,并留在了妇产医院当了一名妇科医生。2004年,我去美国做了一个时期的访问学者。在那里我结识了两个朋友,Julie和Stella。她们给了我特别大的触动和影响。
第一次见到Julie的时候,是在医院。我去观摩一个卵巢割除手术,手术即将开始,患者突然拒绝手术,大哭大闹起来,医生面面相觑。这时,一个穿绿色短裙的亚裔女人被引领到隔离区。她走向患者,她们似乎很熟悉,她拥抱着她,她们窃窃私语着,过了十几分钟,护士悄悄告诉医生可以准备手术了,患者的情绪平复了。那台手术很成功。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亚裔女人,她看见了我,冲我微笑着点头。医生的助手介绍她,义工Julie。她的工作就是安慰患者及其家属,是义务的,没有酬劳。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我都能看见Julie陪不同的患者进进出出,亲密无间。渐渐地,我们熟悉起来,当她得知我来自中国,立刻用普通话和我打招呼。原来,她是中国人,来自台湾。
她很爽朗,不忌讳谈任何事,生死离弃,她都一笑而过。她其实也是个卵巢癌患者。40岁时割除卵巢,然后经历了丈夫外遇,离婚,儿子死于车祸等人生大悲时刻。她说,离也离了,死也死了,痛也痛了,苦也苦了,我的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我就得好好活下去。于是,一边放疗化疗,一边做起了义工,去安慰和帮助那些挣扎在病痛中的不幸的人。她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但她一点也不孤单,医生需要她,患者也需要她。
Stella来自日本,也是到美国做访问学者的。她在日本经营6家公益性质的妇婴保健院,有上千个孩子叫她妈妈。她每天都非常的忙,可是不论多么忙,她每天都和保健院的孩子和妈妈们通电话,还拍一些生活照发电子邮件传回去。我问她会不会很累,她会微笑,说,累,却很开心,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感觉很幸福。
其实,Stella的人生也是不完满的。她曾经结过婚,但丈夫因为不能忍受她的忙碌,而与她离婚。她特别喜欢孩子,但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说她实在喜欢自己做的事情,所以,宁肯不要家庭不要自己的孩子。
认识Julie和Stella仿佛打开了我人生的另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属于我同类的世界。她们那样自得地生活着,美丽着自己,照耀着世界,真实地喜悦着,幸福着。我和她们其实是一样的心情。可是,每当父母很殷切地希望我结婚的时候,我还是很尴尬和愧疚,不知道怎么向他们解释,他们一直认为没有婚姻没有家庭,我是孤单的,快乐和不在乎是伪装出来的。其实,我真的很好。
2006年,我回国了,继续做医生,同时开始做类似义工的其他公益事情。每天都在充实而有序的状态中度过。这几年,父母常来北京小住,我就带她们去我工作的地方,他们终于开始感受我的自在了。Julie和Stella先后来北京看我,她们的故事,很让我母亲感叹。以前,每次离开北京回老家,母亲都会在临别前欲言又止,无数的放心不下盛满了眼睛。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我会过得很好。她曾经和Julie说,我不再担心安娜了,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