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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桃花源”

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十几年,20世纪90年代初他抛下一切,携手同是北大教师的妻子张梅遁入深山,寻找他们心中的“桃花源”。在王青松眼中,外面的世界走着一条和他相反的道路。当两者渐行渐远,他还能够和这个世界再次对话吗?

遁世者

  2011年3月19日,新华社记者唐师曾接到一个电话:“我是王青松!”声若洪钟,曾经熟悉的信阳口音让唐师曾猛然回过神来,这是他消失多年的北大国政系79级同学,在37楼432室住他下铺一年半的大哥。十几年来,他杳无音信,只偶尔活在老同学的各种猜测里,出国了,出家了,自杀了……

  而这消失的十几年在王青松口中则是“桃花源”式的隐士生活——与世隔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随后的一次入山让唐师曾很震撼:在离北京100多公里的大山深处,方圆2500亩,只有王青松和妻子、儿子三人风生土长,和泥筑屋,开荒蓄水,耕牧种树;无电、无电视、无网络……唯一购买的物资是食盐。

  在20世纪80年代的北大,王青松是个主流意义上的好学生——北大国政系79级学士、北大法律系83级硕士毕业留校任教、北大哲学系89级汤一介博士第一名未读。同学们也不理解,他怎么会把这一切都抛弃了。

  “我后来也不断问自己,如果读了北大的博士,会不会后来的路就不同了?妻子张梅很坚定,‘你内心里总会走到这一步的’。”王青松说。他觉得隐居的根本原因是自己对内心的关注,而现在的社会大方向则是向外看。他愿意知行合一,把向内同时作为一种人生实践,回到山里看看古书,养个儿子。

  “从‘文明’到‘蛮荒’,我们一步一步往后退,已经走得太远了。”王青松说。

山中岁月

  从北京一直向北,高速路走两个小时,路两侧的风景越来越开阔,远处的山峰隐约可见。下了高速再开10公里则是狭窄的乡村公路,农田、水库,稀落的房舍。

  王青松从这里面的深山里走出来接我们。眼前的他全然没有当年西装革履的模样,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两手老茧,那辆拆了副驾驶放水桶的白色桑塔纳依然在用,车里已是一片狼藉。不过,他满面红光,头发又黑又密,对这些“外物”统统不以为意,甚至视作独一无二的勋章。“大部分人只看到了外在,吃什么,穿什么,没看到内在。一个富豪同学看到唐师曾博客从广东打来电话,说他看了他的照片后大哭:‘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缺多少钱我都能给,不能让你们一家这么受苦。’——我听得出,他身在高位濒临崩溃的压力,而他不知道我内心里有多富有。”

  两个北大老师不教书反而到村里来种地,村里人都觉得王青松夫妻是神经病。为了寻求更宁静的栖息地,他们走向大山更深处。“有一天放羊到这片山沟里面,觉得这儿真是为我们准备的。荒山没人承包,我们就把这2500亩都租了下来,租50年还不到20万元。”王青松说。

  他们承包后,耕地的轮廓还在,就在那基础上开垦了40亩耕地,种上了玉米、高粱、小米、大豆、芹菜、白菜,还有一些桃树、杏树、枣树、苹果树……凡是北方能种的全种上了,主要是自己家的粮食需求。沿途还见三头猪,几十头黄牛,几头骡子,数百只黑山羊……这些牛、羊主要是为土地施肥,骡子耕地,鸡下蛋,牛、羊、猪吃一些粮食,他们一家只吃一点羊肉和野鸡肉。王青松说,这些作物、牲畜构成一个纯天然的生态链。

  走走停停两小时,15点多才到王青松家附近。狭窄的羊肠小道一下子豁然开朗,平缓的山坡上几栋房舍。王青松7岁大的儿子王小宇兴奋地呼喊着飞奔过来,带我们上山。“我跑得像风一样,跟羊一样快!”他拉我们先去看羊,100多只羊呼啦围上来。

  妈妈张梅迎上来。她是大学同学们当年艳羡王青松的原因之一,一看她年轻时就是个美女。现在虽然天长日久风吹日晒,皮肤粗糙、衣服破旧,但眼神格外清亮,有一股坚定豁达的气质。她正在晾晒唐师曾妈妈送的旧衣服,她说,这些外面来的东西要仔细洗好几遍,风吹日晒几天才能穿。洗衣服、洗手、刷牙,都不用洗衣粉、肥皂、牙膏,而用草木灰、皂荚等替代。她给我们端来自己做的桑葚汁、玉米饼充饥,筷子是用秸秆制的一次性筷子。吃饭就在屋外石磨边的平台上,除了他们一家,任何其他人都没有进过他们住的屋子,因为“污染太严重,三天散不尽”。

  张梅说,当年促使他们彻底离开人群是因为孩子。当时,王青松已45岁,她已35岁,属超大龄,他们想给孩子创造一个无污染的成长环境。

回归之路

  如今,儿子7岁了,张梅拿“人大版”的小学一年级课本教他,每天三节课,语文、数学,英语。“单位时间内的学习效率,可达城里学校儿童的1~3倍。美术音乐因为没老师,比城里孩子差点。”张梅说,他半耕半读,上午学习,下午放羊,智力之外,体能也比城里孩子强。他们重视国学教育,让他大量背诵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幼学琼林……“孩子应该像一朵花一样绽开,而不是拿爱去捆绑他。”张梅说。

  不过,王小宇生下来基本没出过山,没有电视网络,只有收音机接收信息。看到儿子见到外人的兴奋劲,王青松说,他作为父亲觉得很内疚。孩子的教育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回归社会教育,是不是应该和社会交往?王青松觉得,这也是儿子的权利,以后的路,要由他自己选择。这成为王青松现在准备回归社会的最重要原因,为儿子开设一个与社会交往的绿色通道,一开始可以一个月去一次北京的学校,慢慢可以增加。或者,他们也可以办一所自然学校,为有这种需要的孩子们服务。

  另一个原因,是现实的经济制约。当年进山,他们大约花去350万元,来源有张梅讲GRE的报酬、编教材的收入,王青松在社会上讲课的积蓄,河南老家卖房款,还有朋友、学生的资助50万元。到现在,基本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经济拮据。要维持正常运转,至少需10名农工,每年费用25万~30万元。

  这次出山来唐师曾家,王青松感受到网络的神奇,通过校友录与20年前的同学们交流。“从面容能看出来,同学们都老了,从身体到精神都有退出江湖的迹象,而我正相反,修养20年正蓄势待发。当年系里长跑比赛我跑第三名,现在比我肯定是第一。”

  “我是多年来停在一个地方不动的人,他是周游世界的人。”王青松觉得他和唐师曾两人一个出世,一个入世,他将唐师曾作为重回现实世界的入口。“有那么多旧有秩序要打破,我放弃的社会也要重新适应。不过,我觉得走入山林10年,回归社会3年应该够了。”王青松说,他这次回归也是为了以后还能继续他们的“桃花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