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挨饿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们或许很难想象。
当时我正在读中学,在学校食堂用餐。由于政府照顾,我们还能吃到一点粮食。那真是一种令人绝望的饥饿:食品奇缺,配额很少,吃不饱也没办法;你无处无法再弄到吃的,野菜、树叶几乎都找不到了;你不可能去借,或占取他人的口粮,因为大家都在挨饿。
我们的主食是玉米面窝窝头,但嚼在嘴里既香又甜,看见它就流口水。每顿饭前,大家总盼着值日生尽快把饭从食堂领出来。盛饭的饭箱是个金字塔形的木头箱子,全班五十多人的饭全装在里面。值日生根据定量分发,八个人一盆白菜汤,有时是两匙咸菜。与打扫教室、寝室的值日生不同,领饭的值日生是一个很抢手的美差。班上有位同学人称老大,个头年龄跟年轻老师不相上下。无论谁值日,他总负责分发。分完之后,他弯腰把头伸进饭箱,细细清扫残留的玉米面窝窝头渣,一粒也不放过。直到确信一扫而光,他才直起腰来,两手捧着独自享用,全然不顾周围愤怒的眼神。我们刚刚吃了一个窝窝头,不仅不管饱,还似乎激发了更强的饥饿感,只好大口喝白开水。
至于白面馒头,定量更少,是难得的珍馐佳肴。每逢吃馒头,很多同学合不得吃,买块咸菜,喝上几碗水填肚子,把馒头留下来周六带回家孝敬老人。学校组织了检查队,周六在校门口把大家准备带回家的馒头登记留存,等学生返校后还给他们。天热时,学生再拿到的馒头往往发霉,但还是三口两口吞了下去,且很少听说有人因此生病。
记得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把校园所有空地都搜了一遍,没有找到野菜。晚上大家饿得睡不着,忽然有人问:“如果现在有馒头,你能吃几个?”有人答:“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接着又有人问:“如果有羊肉泡馍,你能吃几碗?”有人答:“八大碗,满满的,冒尖冒尖的,说不定能干它十大碗!”这种对话把大家的饿虫从肚子引到了喉咙眼,一阵欷放过后,有位大个子同学被激怒了。他站在屋门口,对着空旷的操场发出疹人的号叫。躺下后,他又大声说:“现在如果有死驴皮,我也敢啃它三口。”他的反常举动,把大家都镇住了,宿舍出奇地静。
与平时一样,那一夜,我梦中又见到了黄澄澄、香喷喷的玉米面窝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