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坐标轴,线条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错综复杂的点阵交织在一起,令他头疼不已。刚看见这道题,他立刻为其难度而甘拜下风。纷乱的线条迷乱了他的双眼,灰色的铅笔线勾勒出的坐标系在他眼中逐渐与这灰色的世界相互融合。
作为患有先天性色盲症的他,出生下来看到的第一个事物不是早春明媚的曙光,而是一片死寂的灰黑色。命运之神早已为他安排好了他人生的坐标。这个点位注定就要比他人低一些。这种特殊的眼疾直接填平了他人生长河的许多支流,他失去了许多诸如从事绘画、医学、设计或是参军的机会。或许他有这个资质,但上天连一个尝试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他发觉自己失去了他在世界中的坐标,与世界形成了一道薄薄的膜,他灰色的坐标就这样被灰色的世界所掩盖了。
他预见到了这次考试他会失败,落后于其他许多正常的同学,尽管他所谓的“不正常”和数学考试一点关系都没有。
暮色渐近,随着下课铃声的起落,他受伤的心也算是得到了解脱。他习惯了以往的失败,虽然这些失败大部分都与他的残疾没有关系,问题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走出校园。昏昏欲坠的落日懒洋洋地将光丢到他的身上,远远地能感到上空空气流动的异常,使人异常沉闷。父母曾不断开导他,告诉他成功不仅要靠实力,更要靠信念。他昂扬的斗志每每治疗着他受伤的心,而日复一日的失败,逐渐使他的信心动摇了。他的目光在眼珠中游离不定,失败的摧残使原本意气风发的他显得苍老。
不远处有一片花田,花朵在里面满含着朝气与希望含苞待放,秋风拂过,花成了一片荡漾着波浪的花海。当他感到失意时,就来这儿嗅一嗅这里青春洋溢的香气。只有看到花时,他才感觉世界是有颜色的,因为他接受到了灰色的花朵传递给他的神韵。而这一次,一切都变了——
他看到在美丽花朵间出现了一个丑陋的形象,一株卑微的杂草,正不知廉耻的与鲜艳争抢着土壤中的养分。他愤怒地要去拔掉那株杂草,忽然,他怔住了。他感觉那株杂草与自己是多么的相似——在世界这样的万花筒里,像自己一样的弱者仿佛是花田中的杂草一般。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在世界中的坐标,可惜,这个坐标是灰色的。
在一弯忧伤的月影下,一切变得如此的失意。他独坐在房内哭泣,慨叹命运之神为何要夺去自己的命运,幸福之神为何要夺去自己的幸福。他的父母也只是在一旁黯然神伤,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他。因为错的不是生他的父母,不是医生,也不是他自己,错的,是无情的命运,邪恶的命运,摧残了这个无助的孩子的命运。
又是一个风雨夜。
第二日,窗外的景物变了样子,都遭受到了风雨的洗练,无数的残枝败叶挂在了树上,落在了地上。他很担心他所钟爱的花田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担忧地跑去看看。
他震惊了,花田成了枝折花落的墓地。泥土中掩埋着无数支离破碎的花枝花瓣,残存的花儿也只是在被淹满水的泥土中奄奄一息。花瓣都垂头丧气,精神萎靡,没有了昨日的精气。
与之相对的,那株卑微的小草依旧昂扬挺立着。一阵北风卷地,小草并未抵抗,匍匐在地上,北风过后,它又立刻站了起来。他忽然发觉,作为一个世界的弱者,能与一株草相比,是无比光荣的。
小草坚信自己有一个理想的坐标,誓死守在那一个点上,无论狂风骤雨,无论倒下多少次,他都会再度站起来,继续与风雨搏斗,为了它的坐标而战。别人都说它卑微,但没有一棵小草会自惭形秽。
人,也应如此。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散尽千金还复来”,那都是为理想而找到的一个诠释。真正实际的,是你的坐标,无论它是什么颜色,作为一个人,必须要找到那个属于他的坐标。不论贫富,不论优劣,最先考虑的是你有没有为你的坐标而战,为理想而战,有没有努力地寻找它,守护它,提升它。
不久后,考试试卷发了下来,他发觉自己还是不错的,除了那道迷乱人眼的坐标系题,他的失败,还是情有可原的——不是他的疾病。
后来,他开了一间花店,虽然他感受不到花色彩的美丽,但他闻得到花香,感受得到花的神韵。他从来不把花盆里的杂草除去。起初,人们觉得很怪异,后来人们也接受了,说:“卑微的小草更能反衬花的高贵。”而他摇了摇头。
他总是显得与众不同,比如人们说他的坐标是灰色的,他却说,这是光明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