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染红了枫叶,染黑了苍穹,四野阒然,唯有身旁的溪水尽情地流淌,天上只有几颗不合时宜的星斗,而我却在墨色中茕茕孑立。
岁月沾染了凄凉,门还是那扇门,风霜布满了它的沟壑,上面镌刻着的:“醉袖拂危阑,天淡云闲”的字样依稀可见。寻道巷陌,风雨忧愁,推开岁月厚重的大门,庭院里残败的竹椅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一轮巨大的鲜红的月亮从村子东边暮色苍茫的原野上升起,村子里弥漫的雾气愈加厚重,太阳刚落,地平线上还残存着几丝余晖。爷爷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岁月沧桑的印记。他在思考什么哩?黑猫慵懒地趴在地上,那双金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爷爷手上的烟袋,发出凄厉绵长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一九七四年,农村经济有利很大发展,一大批小孩也被“生产”出来,正应了“饱暖思淫欲”这句旧话。奶奶挺着个大肚子走到门前,递给爷爷一碗饭,他没接,奶奶把碗放在地上,一声不吭往屋里走。黑猫像是饿了好几天,闻到饭香凑了过来,被爷爷一脚踹出好远,爷爷放下烟袋端起碗,嘴里还嘟囔着:“吃,就知道吃,真是不知道好日子是怎么来的,用命换来的。”爷爷说完便大口大口刨饭。
五月的清晨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麦香,诱发着村里人早早的就去了自家田里,脸上满是欢喜,等着盼着收割的一天。爷爷坐在田垄上,望着田里的麦子,黝黑的脸庞上挂了一丝笑容。好一阵麦浪,远处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的耳膜都要破裂。声音近了,近了。是山洪在咆哮,是千万匹脱缰的野马肆意狂奔。麦子在欢呼在舞蹈在击鼓。声音愈来愈近,千万匹野马踩过麦田,以光速冲向爷爷,他的瞳孔被放大,无限放大,手里的烟袋被吓得掉在地上,黑猫撕裂的叫声划破天际。爷爷耷拉着头,额头上冒着冷汗,双腿直哆嗦。田野寂然,微风轻拂过他的脸颊,丝丝凉意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做了一场梦。爷爷捡起烟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左边是李家的玉米地,刚刚开始生长的玉米秆遮不住李叔忙碌的身影。爷爷突然明白了什么,大步向家走去。
灯火阑珊,器重风轻,爷爷从木箱里拿出一个折好的手帕,轻轻打开,十几张面值不等的钱出现在他眼前。“我明天去山里一趟,买几只羊,好给孩子挤奶喝,养大了也好卖了。”爷爷对躺在床上的奶奶说。她闭着眼睛,听到了吗?也许她听到了吧。
大雨倾泻,山石不断地从山上滚落,恶狠狠地砸在黄泥路上。山里的生活本无便利可言,尽管山石阻碍了道路,也毫不影响山里人的出行。但对于爷爷来说却是极大的挑战。小路被雨水冲的坑坑洼洼,爷爷算是体会到了太白所写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连成了线。爷爷在雨中艰难地行走,他双手紧握住那张手帕,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他大声喊道,但雨声将他的嘶哑的声音淹没。天像裂开了无数个口子,暴雨汇成瀑布,向山下疾驰而去。
立秋后村里人开始芟秋。生下父亲不久后奶奶也下田锄草,松土。她额头上的汗珠,将皱纹无限放大,那些我们不曾留意的细节慢慢化开,像香炉里的烟煴,点点化开,给那些信仰者以慰藉,然而对于她来说却是像刀割。幸而杉树,这种常绿乔木的香气在田野里漫开,给了她一丝抚慰。
“咩——”羊的叫声打破了奶奶在竹椅上的静谧,爷爷推开门,赶着三头羊走进家门。奶奶望着他,眼前这个让她担惊受怕两个多月的人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的眼泪随着日历的翻篇颗颗落下。奶奶讲到此处总是潸然泪下,她却以一句轻描淡写的“他好像老了好几岁”来敷衍自己的担心。我明白,立秋已经来到,而她却一直活在五月里。
静守时光,兰香泼墨,点滴温婉,情深意长;狂吻岁月,似火流年,画意诗歌,一路飞扬。无论我们是否离去,光阴总会牵绊,来时的路上,我们沉默不语。那把竹椅的孤影沐着清辉,静静地泛起旧时的思绪,那是奶奶一辈子的珍藏。
记忆永留,而我们和光阴一起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