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希望但并不包含绝望,所以,要活得真实而不虚伪,就必须坚持下去,并不是不愿迂回,而是没有退路可走。
——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
在1942年动笔塑造《局外人》中默尔索这一小说形象时,加缪便已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完成了自己对“荒谬”狂风骤雨式的思考。1936年,他开始酝酿作品,直至1941年,《西西弗斯的神话》问世,一把开启荒诞哲学的钥匙就此交付给了众生。在书中,加缪毫无隐蔽地谈论孤独与自杀,从哲学角度剖析存在于虚无。但这些并非其思考之本原。他用了大篇幅来阐述荒谬与普通人或物之间不可割舍的联系。世界在荒诞的氛围中成长着,顶着一张似是而非的面孔,并且仍在成长着。
散文入眼第一篇便是《荒谬与自杀》,读到这样的字眼,从心理上便多多少少有了畏缩之意,然而咬咬牙看完第一篇,心里便稍许有了宽慰。我们抵触的无非是生死无常,幽默点,或许也可以说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戏剧性,是我们在看穿人类之渺小与自然之博大后恍然大悟之所在。然而肉体的衰老对于个体来说固然可怕,但放在无尽的虚空中,便也成了随风飘散的尘埃。自杀或许是一种悲哀的沉寂,但换个角度,它也是对受生存支配的反抗和对失效信仰的嘲讽。加缪阐述的文字很平淡,没有同情,没有批判,冷静得近乎冷酷。但他的热情比冷酷来得更汹涌。他的论述似乎是于至高处俯视芸芸众生,不带一点私人感情(或许哲学本就如此),可细细读来,澎湃的感情则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如同火山喷薄前的炽热。
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因得罪了诸神,而被惩罚日夜无休止地推滚石上山。无论是其生前对诸神的嘲弄还是离开后对死亡的愤恨和对生命的激情,都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挣扎、争取、反抗。追求、坚持、逆转。日复一日,是对信仰的执着;精疲力竭,是对奋斗的不懈。他不认命运,于是甘心承担诸神的惩罚来做回自己人生的主宰,他看得通透,却被世俗误解,因此加缪称其为“荒谬的人物“。现在的我们看来,这是一篇渲染着悲剧色彩的英雄主义神话故事,然而有谁知道,在西西弗斯拒绝诸神指令、追求人生梦想时心中没有畅然快意;又有谁知道西西弗斯下山之时,思及自己为希望奋斗之后受此惩罚,心中没有一丝骄傲与幸福?”荒谬“在作者笔下俨然成了一种更深刻的人道主义和人生幸福感。无独有偶,中国四大名着之一《红楼梦》中”荒谬“之处也比比皆是。红楼一梦,正为”荒谬“,梦醒时分,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宝林情愫暗生偏遇着”金玉姻缘“;妙玉天生孤僻却“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更有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初临红楼,满心都是哀戚悲凉。读过加缪后再至红楼,种种荒谬却有了别样风情。莫轮结局好坏,只要过程是为了希望而不懈奋斗,只要心中始终装有未来,纵使结果不尽人意,想来也不会心生悔意。
加缪说:“人与生活的背离,演员与舞台的脱离,正是这种荒谬之感。”“荒谬”这个词,总能勾起心底最静的那根弦,幽幽地颤出令人心悸的音。但加缪笔下的“荒谬”,仿佛有了别样的神韵,更显平易近人。丢开了形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加缪洒脱地刻画出世间万物的荒谬柔软而不乏刚性的线条。书中,加缪畅言的“荒谬”非我往常认知中简单的“疯得出人意料”,而是在乎世间万象,在乎宇宙中最普通的一切。没有人能对“荒谬”作出明确的定义,也没有人指出荒谬的标准究竟在何处。或许在我们对“疯子”的言行做出“荒谬”的评价时,他也在心里对我们的举止感到讶异呢!
“荒谬”的内涵太过深广,褒贬皆宜,但更多的是意味着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荒缪”的过程不一定愉快,但结果却一定是希望站在阳光更充足的地方,拥有更幸福的生活,就如同海浪不断反复拍打岩石,只为使它坚强。读着这些生涩的文字,我的心有着莫名的感到,是钦佩,亦是赞叹。当读到“一个燃烧却寒冷、透明而有限的宇宙”时,我忍不住惊叹:正是我苦苦久寻却又无法用语言说出的那个世界啊!心底的共鸣如潮汐般密密地涌入脑海,我近乎幸福地想要落泪。指尖抚过铅字,我仿佛可以感受到一个以不羁而绚丽的姿态燃烧的世界,壮观得使人几欲痛苦。它在狂傲地叫嚣着,但我偏偏听出了一种凉薄着却仍积极着的意味。这个世界浴火燃烧,如同涅盘,是重生,是不顾一切,是无言的反抗和对幸福的争取。
人生不在乎长短,最真实而宝贵的时刻即为当下。在每一个当下做最真实的自己,让脸上的表情、肢体的动作、心底炽热的情感都属于那个最爱、最真的自己,而不是多年后翻开照片时的那个连你自己也反感的陌生人。
十六岁的年龄,正是如梦般的花季,有着炽热的心、奔腾的热血和坚强的毅力,但也有偶尔的迷茫和“欲赋新词强说愁”,如小小愤青一般将“荒谬”挂在嘴边。只是现在,我读懂了“荒谬”是另一种追求,另一种不懈,是另一种人生前进途中更为积极进取的姿态,自此,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让我们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瓦蓝色的天空!
那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自负,那种“举杯邀明月”的孤独,那种在孤独与自负时可以只与自己影子对话的坚持——加缪笔下,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令人心醉折服的“荒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