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马曾重阳XX年2月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清)纳兰性德《采桑子》
第一次在诗词中见到“萧萧”便是在纳兰容若的这首《采桑子》中,注解中给“萧萧”加的注是“凄凉的风声和雨声”。中年的容若怀才不遇,更兼伊人已逝,抑郁苦闷的心灵在小小的风雨中倍感孤独,夜不能寐的身影在封建社会晚期那没落暗淡,缺乏生气的混浊气氛中苦苦挣扎着“纳兰心事几人知”的痛苦,划过世纪的交叠,烫伤了后世善感的双唇。
或许是太爱《采桑子》,太爱纳兰,于是当敏感的心在词的华美中寻到“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时,便特地留意了蒋捷在这《一剪梅》里熔化了情思与羁愁得“萧萧”。“一片春愁待酒浇”载上吴江春水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光飞逝的温柔,牵动了游子归乡心切的惆怅,触动满腹的愁思:“何日归家洗客袍?”
“萧萧”与重复交叠着的“萧萧”从喉间划过,流出凄冷怅惘的卷卷气流,和着“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清泪,从吴江的初春两岸滴落江心,激起一漩又一漩清澈却酸楚的波光。
于是我在这萧萧的风雨,萧萧的文字,萧萧的华美中,感悟到了:风声“萧萧”所牵动的,是敏锐的情感在凄凉中勾勒出的压抑的诗意;雨声“萧萧”所呈现的,是纯洁的心灵在思念里描绘出的伤痛的美。
“萧萧华屋下,白发老诸生。”萧萧中那残缺的美丽撞到心中的泪水与酒水,往往荡起伤感与悲凉的破碎的涟漪。风雨的萧萧声从窗棂与门户的缝隙中疾疾穿过,打透了人的心灵,带来不合季令的寒意,冻伤了人的意志,借这诗词为载体,将风流人物在不公与磨难中的心境与心情传达给后人。
同情,感伤,悲怆。
原来,这人心里触景生情的“萧萧”,才是萧萧里的“萧萧”,是心的原野上折磨与感伤的悲歌,是情感在人性的地狱中发出的无声却最为凄厉的呻吟。尤其是那些并未出现“萧萧”的词句里隐着的萧萧。
当后主倚着雕栏,轻吻滔滔东逝的一江春水;当小山捧着银釭,照亮魂萦梦牵的面容;当七郎执着泪水,作别晓风岸上的杨柳;当易安拈着西风,负起舴艋不堪的忧愁,我想他们的心底,都会或多或少地泛上一丝痛着的甜蜜,那微笑着的泪水被冷风吹洒在骨髓上的萧萧吧。在众多的“萧萧”中,我最留恋的,仍是纳兰的一首词: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浣溪沙》
独自怀念早已阴阳相隔的另一半,萧萧的西风卷起满地如飘零的花瓣一样的枯叶,如蝶的曼舞,缠绕在追忆与无奈的痛苦中,这样的萧萧,恐怕只有容若能懂吧。“当时只道是寻常”。
“萧萧”也许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愉快舒心的意象,但没有了萧萧,不知有多少文字会变得苍白无力。
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过得越来越舒服了,许多人却与心中的那轮月亮和那壶酒越来越远了。多想一个人到外面住一晚,看一晚上的月亮听一晚上的“萧萧”。
被禁锢在城市的纸醉金迷与流光溢彩中,到哪里去寻找那令人剧痛却又美丽无比的萧萧呢?只能作一首《浣溪沙》,来缅怀并期待那一缕在当今这世上难得的凄美与无瑕。
浪荡香尘满客袍,
灞陵折柳踏杨桥,
人间儿女恨难消。
玉兕金樽盈酒绿,
琼脂红粉醉妖娆,
天涯何处又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