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离家已约一年,来到石大已约一年……
说实话,我打心眼里喜欢我所生活的江南小城。在没来石大之前,我便早早地在那片我曾欢畅淋漓放肆过的土地上根植下我对于大学的种种臆想。
自幼,我便是个喜欢安定、惧怕奔波的人,虽对大学心有所往,然身体总归仍留在原处,不愿承受那没有必要的颠簸,费尽心思去贴近那心中所往之所。因为于我:大学更多的是一种精神,而非物化的高楼大院。
依稀记得,在小城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手捧一本书,坐在暖暖阳光下,安静地阅读。在这日复一日的不断阅读中,章太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蔡元培、胡适之、黄侃……渐次向我走来。虽说只能是以观众的身份,坐在台下静静旁观,永远不会有被镁光灯聚焦与大师共舞的可能,但我已然知足。在我这一次又一次的旁观中,我感受到了在现实中早已远去的魏晋风度,感受到了虽不遥远但已荡然无存的五四精神,感受到了在那个广开风气的年代,他们的大师气象,也感受到了存在于精神世界的大学。
陈寅恪曾送给清华学生一副对联“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以示他们得天独厚的求学环境。我自谓难有他们的际遇,但一直以来,我对他们的羡慕都只是淡淡的。因为,我在石大的日子,也总能聆听到大师们的教诲……
在石大的这些日子里,梁任公先生教会了我要有“不惜以昨日之我,难今日之我”的决绝,李叔同先生教了会我要有“有才而性缓斯为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的和善,蔡元培先生教会了我要有“多歧为贵”的包容,黄侃教会了我要有“五十之前不著书”的厚积……
在此,一言两语,实难道明,只得管中窥豹,择中国近代知识分子中的代表人物适之先生细说一二。
记得那是杨久香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节《管理学》课。
在课上,她先是给我们介绍了一大堆《管理学》的经典书籍,其话音在那三教那小小的教室里可谓是此起彼落、经久不息。我在下面自是听得头晕目眩、不知所云,只顾着以“奋笔疾书”的状态先行记下。
终于,她停止了她的漫无边际的介绍。我们也都松了口气,等待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到来。谁知天不遂人愿,等来的竟是更为令人抑郁的“黑云压城城欲摧”。她慎重其事地指了指幻灯片,示意我们看。我将目光投去,只见幻灯片上一大串诸如:企业危机管理、通用与海尔文化战略研究、麦当劳与肯德基经营模式研究等一系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课题依次登台亮相。其猥琐面孔,完全不亚于民国时期粉墨登场的政客丑陋姿态,直直地叫人生出厌恶来。老师不缓不慢地说到:“下面请同学们自由选择,进行分组,并在规定时间内做成ppt,并当场讲解,完成课题。”
她话音还未落地,我大脑便启动了红色警报,进入了格式化的状态,真可谓空空如也。ppt,这辈子,只看着老师用过,自己虽也和它打过交道,但相识毕竟只几分浅,勉强能认得其面容,能叫上姓名而已。可如今竟要用这全然陌生的ppt来完成同样全然陌生的管理学课题。这陌生的叠加,这叠加的陌生,让我顿时茫然无措,只一个劲在心里发颤: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正当我顾影自怜,期盼着我的萧何、张良、韩信时,我看到了适之先生微笑着向我走来,看到了在那个文言文大行其道、在黄侃讥讽“胡适不应叫胡适,应当叫往哪里去”的年代里,先生不畏前路惨淡,不畏周身异议四起,不避白话文诗歌创作开端的难免浅薄,旁若无人进行着自己《尝试集》的写作,开白话文诗歌创作之风气的勇决。我听到了先生睿智的教诲:天下没有不尝试就可以成功的事,也没有不尝试就可以预料成败的事。
的确,如先生所说,成功多始于尝试。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开始尝试着忙碌于学校的图书馆与树华机房,耐心地去收集、选择材料、整合材料、制作ppt。虽其间有崇祯帝“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的绝望感叹,有李后主“剪不断,理还乱”的踌躇,但总归,在先生的影响下,我一刻不停地进行着这项陌生课题的尝试,并不负先生所望,最终成功完成了课题,获得了老师的赞赏。
在石大求学的这大半年里,适之先给我了很多很多的影响:
每当我抱怨学校小小的图书馆时,便会听到先生的训斥:“凡是要等到有了图书馆方才读书的,有了图书馆他也不肯读书。凡是要等到有了实验室方才做研究的,有了实验室他也不肯做研究。”于是,我不再抱怨,安心地坐在图书馆里,尽可能读更多的书。坦白说,先生说的很对,计算在石大的四年里,每天读一本书,读得书也难破本,又有什么理由抱怨学校那拥有60万藏书的图书馆呢。图书馆是吸取知识的地方,而绝不是我们炫耀摆设、附庸风雅的工具。
每当我自恃才高,立言过勇,臧否人物时,就会听到先生的训斥: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七分证据,不能说八分话。先生一生推崇“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一生治学严谨,从不使自己的材料就范于自己的主观意识。这让我在学习生活中,养成了理性的精神和严谨的作风。
……
这一切的一切,在我身上留下了很多或轻或重的痕迹,并深深影响着我大学的生活。陈平原先生说,大学,以精神最上,有精神,则自有人才,自成气象。先生们虽都已随历史烟云淡然离去,永不复见了。但先生们的高山景行、真知灼见仍存在于这样那样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则都多少包含了大学的真谛,包含着大学的精神。我自谓:于其间,受益匪浅。
通过这些文字,我看到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他们,看到了“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他们,并与他们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平等而友善的对话,聆听到他们的教诲。他们的耳提面命,一直伴随着我在石大的学习生活,让我从不羡慕当年的清华学子,让我深切地感受到大学的精神,从而使我不断地从自认为的成熟走向新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