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从北而来,向南而去,于是有了东西两岸,我家就在河西。
两岸原都有河堤,土筑的,很高。堤两岸的人谁也瞧不见对岸的房舍,曾流传过这样一首诗:
大盘石上有芳芬,少女捶衣柳失魂。
忽抬头处东边堤,只见炊烟不见人。
但后来河东的堤没了好长好长一截,于是河东的人往堤上一站,就能把河西看得很清楚,不在是:"只见炊烟不见人"了。
我常站在堤上往河东看,河东是个繁华的地方。
在原来应该是河堤的地方,立着一排漂亮的小洋房,白壁红顶小院墙,总让我想起童话里小王子的城堡。在这些楼的夹缝里,我看到的是河西从不曾有,也永不会有的热闹:人如潮涌,车水马龙。
河其实不大,只不过是细水长流,很柔很弱,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它发过怒。河面很窄,会凫水的人一个猛子就过去了。河上终日漂着一叶扁舟,属于河西的。曾有河东人说要在河上架座桥,河西人却说渡船挺好的。仅咫尺之内,两岸人却很少来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河只隔,差别却是天上人间。
西边究竟是怎样的呢?淡。用这个字最好,就像白瓷碗中的白开水一样。青一色的瓦舍,篱笆鸡圈,土坯猪窝,大事不惊,小事不动,路上相逢永不变更一句话:“吃了吗?”明明贫穷潦倒,一堤的树,死活不肯砍一棵。有事无事拿花苗草籽到处栽,到处撒。我以为那是很无聊的。小时候我向往的是河东美味的冰淇凌,奇异的电动车,夜间照明的霓虹灯,节日喜庆的火树银花。而每当我嘴角谗涎着明黄油炸鸡,耳边萦绕着东岸传来的火爆的流行乐曲时,河西只有一个垂了些胡须的老头推了把掉漆的自行车,在曲折的土道上叫卖着那土的掉渣的名称“饴高糖”,我不很理他的。小时的我向往的是繁华,而在河东灯红酒绿的映衬下,除了那一堤杨柳,河西只是一片荒凉,一片冷清。我一直渴望渡过那条河去,我讨厌冷清。
如我所愿,有一天我过了河,走进了繁华,自觉是扬眉吐气的,我在那里求学,然后求发展,心里想着纵情于物,快乐无比的境地。
可是海市蜃楼呀,只有在空中显现时才成就了那分完美,现实中毕然会扭曲破碎。
忍耐,在忍耐了一千多个日夜后,我又回来了,带着一身尘土,满心疲惫。冷漠割开的伤口,渴望温情的抚慰。我回来了。河西依旧平静,再听到温和的三个字“吃了么”,就忍不住委屈的想哭。我原是乡村的小鸟,飞不上林立的大厦。
春天又来的时侯,一堤嫩草,散缀着些各色花,引来种种蝴碟和着依依杨柳翩翩起舞。我闲步在月下,念着白居易的诗:
最爱湖东行不足,緑杨阴里白沙堤。
只不过湖东变成了河西。
印度诗人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
一朵小花,一片树叶,短暂一生,却体现出一个博大的世界。草木枯荣,花开花落,诗人们总要叹“昨夜西风调碧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然而“泪眼问花花不语”,花草依旧遵循自然规律,泰然自若地生长、调零。
花中最具代表的要属昙花了。昙花只开一夜,是最初的一夜,也是最后的一夜。它极端美丽:雪白如银的花瓣,光茫四溅,几乎要灼伤人目;倩雅幽香,弥漫四周,似乎迷醉了观花者。它一夜尽情绽放无悔,花期虽短,却徇烂至极。
总觉得昙花是极配荆轲的,易水上慷慨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昙花性情也是极刚烈的,绽放一生的美丽,没有一丝保留,坦然面对昙花一现的悲凉,宛如一位舞女在表演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舞蹈,每一个动作都有惊心动魄的美,在辉煌中怒放!
草木中的梧桐与昙花实在相差甚远。梧桐是常见的平凡的树木,安静地生长——发芽、长叶、落叶,由嫩绿变为深绿,再由黛青色变为枯黄,总是静悄悄的,从不惹人注意。我家楼下便有几株梧桐,它们生长在道路两旁。淡淡夏日,它们便撑起一地阴凉,沉默地守护着人们,如同慈爱的母亲将幼子揽于怀中。鸟儿常藏匿在浓密的绿荫中,满意地“啾啾”唱着,树也高兴起来,满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像在笑似的。
然而秋天终究到了,梧桐叶片片金黄,可它依旧安静地立着,看黄叶一片一片地落下,偶尔有轻微的“沙沙”声,是树叶向树干告别,不哀怨,不忧伤。服从自然:奉献一生后终要死去,为下一季的绿叶准备养料,“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芽’”。好一种从容淡泊的大度!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昙花与梧桐,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植物,一个如火如荼,一个安静沉默。它们都在奉献啊!只是方式不同。昙花汇一生之力,求一次惊天动地的绽放;梧桐聚四季的能量,每一天都在默默付出。它们服从自然又抗拒自然,洞悉自然又糊途自然。在生命的轮回中或绚丽或静美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