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有高兴的事,有有趣的事,有懊恼的事,有幸福的事,有愉快的事,当然,也有后悔的事和痛苦的事,今天,我就来说说一件痛苦的事。
那是一年中太阳最勤奋的时候,地面被烤得像烧红的烙铁,在水泥地上放个鸡蛋,不需几分钟,鸡蛋就能煎熟。
在一间空调尽职尽责的屋子里,嗒,嗒,嗒……棋子在棋盘上的落地声此伏彼起。一场围棋比赛正在紧张地进行。
屋子里挤满了观战的人,大家都是高手,都很看好屋子中间那光脑袋的圆脸小男孩。
第一盘,他很轻松地赢了,脸上也无惊来也无喜,他很谦虚;第二盘,他又赢了,脸上也无兴奋也无得意,他很稳重;第三盘,他赢得艰难,开局不利,最终却反败为胜,脸上也无阳光也无阴,他很老成:第四盘,他峰回路转又一村,不很轻松地赢了对手,脸上也无欢喜也无忧,他很城府;只剩下最后一盘了,如果赢了第五盘,他就能升段位了。
中场休息时,他喝了几口可乐,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得意。那一丝得意像从半空中扯出的半道闪电,一闪而过,真的只是一闪就过去了,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察觉,在场的人谁也没有看出来。只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小家伙长大了不得了!
他默不作声,却尽可能地竖长了耳朵听,生怕漏了每一个细微的音节,想听他们议论自己“长大了”怎么个“不得了”法?然而,他们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第五盘比赛开始了,他的脑子里满满地挤着六个字:“长大了,不得了”。那六个字像一块电子广告在脑海里徐徐移动,此消彼现,此现彼消:“长大了”三个字消失了,“不得了”三个字又出现了……
他的脑门上开始渗出汗珠,并且那汗珠越来越大。他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道闪电,那是一道得意洋洋的闪电,并且电光很强。他那林忆莲似的小眼睛,使足了劲瞪得贼大。他同时一个激灵,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晃了晃那光光的脑袋,想彻底赶走那六个烦人的字。
他落棋子的声音变得细微了,变得小心翼翼了,变得不那么自信了。终于,最后一盘比赛结束了。从棋盘上很难一眼看出输赢来,只好请来两位裁判细数棋子。在裁判数棋的过程中,他又喝了几口可乐,脸上也无成功也无败,也无悲痛也无喜,但他知道他升段已经成为事实,脸上虽然没有花儿怒放,那花儿却在心中悄悄盛开,并且开得很甜美很兴盛。
结果出来了,他只听见万里晴空一声霹雳,那光光的头像被拔了毛的公鸡,一下子呆若木鸡地软在那间屋子的一角——他最终以一目棋之差输给了对方。
一目棋啊!他的脑海里又重新浮游着那六个字“长大了,不得了”……
这个脑袋里灌满了六个字的小男孩就是我。他不仅仅是为那一目棋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