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读麦家《人生海海》有感
我像是一个偷听故事的人,在上校大起大落的经历前惊叹、艳羡、顿足、痛哭,最后归于平静。
“人生海海”取自闽南语,是形容人生复杂多变、起落浮沉,但总要好好活而不是去死的意思。麦家对这个词的解读是:“既然每个人都跑不掉逃不开,那不如去爱上生活。”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堪称传奇的人物。抗战时期,上校是一个潜伏者,他用身体换取情报,周旋于豺狼虎豹间,将生命置之度外;朝鲜战争中,他是一位医生,冲上前线,与死神赛跑抢救生命。他以国为先,不避祸福,行走在刀锋之上。这样的人物竟然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村庄,所以当他带着一堆迷团回到村子里时,一下子就成了双家村村民们议论的对象。
上校沉浮不定的人生如海。上校的一生,是在各色人等的回忆中变得清晰。在老保长的回忆中,在父亲的回忆中,在爷爷的回忆中,在林阿姨的回忆中,甚至于在“我”的回忆中,上校的命运无形地与众人形成命运共同体。是回忆,让每一个与上校命运相关的个体,都烛照出自我的生活形态,他们和上校一样,也有着自己的命运。也是回忆,让那些围绕在上校身边的一个个生命碎片,得以完整地呈现出来。
他是群众斗争的国民党上校,可效忠的是这个国家。小说采用多视点、零散化、非线性的叙事手法。但上校这个人物没有在纷繁的话语中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成为了一个可以在风雨中立得住脚的男人。解放军请他去给首长做手术,不做,枪在腰眼里抵着;做了不成功,也是死路一条。最后,手术成功,皆大欢喜。他说,上战场本领就是性命,练好本领就是保护性命。于是仗打一路、他练了一路本领,也捡了一路性命。被人误会时,他神色坚毅,“我对天发誓,老子除了自己被糟蹋外,没有糟蹋国家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有一个假字,天打雷劈!”五张信纸,张张写满字,每个字都是用血写的,最后盖着五个大血指印。
他虽默许“太监”的外号,内心的悲叹却不为人知。抱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想法,回到了家乡。他以为余生将会在双家村、在安稳平淡中度过,不曾想到,英雄的回归却成了噩梦的开始。对上校而言,公开打骂乱用私刑甚至处以极刑都不算什么。上校不理睬、不争辩、不解释。上校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造的浮屠已经上千级,已经在天上,死神够不到他了。"只可惜他并没有受到村民的善待,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乡人不去想他曾经枪林弹雨中穿梭的身影,不去想他战火纷飞中救死扶伤的双手,更不去想他慷慨解囊帮助邻里的无私,只想窥探他的秘密给他定罪。老天爷也没有回报他的功德,反而抹去他的事迹,任凭那些不知所谓的无知村民伤害他。他们想要遮住英雄的光芒,直到英雄和他们一样黯淡无光。
他在时代的狂潮中挣扎一生,最后却归于孩童模样。被人举报、陷入牢狱之灾,再加上漫天的流言。上校被压垮了,疯了。林阿姨把只有六七岁心智的上校带走了,船在汽笛声中离开码头,女人对着送行的村民长跪不起。上校也像孩子随着母亲一样跟着跪了下来。那场景把几百人都感动哭了。真的应了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从此,上校与过往作别,回到生命最本真的样子。婚后,林阿姨老态毕现却沉稳自如,上校鹤发童颜却害羞胆怯。命运给予他的伤害,他都忘记了。“人生海海,潮落之后呢是潮起,你说那是消磨、笑柄、罪过,但那就是我的英雄主义。”最后的最后,“我”长大了,上校也老了。他活了快一个世纪,在林阿姨的陪伴下安祥离世。
这本书被称为“所有人的勇气之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林阿姨对上校说的那番话:“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上校在经历受人尊敬到人人喊打,光鲜亮丽到深陷牢狱的巨变后仍然有活下去的勇气。这是这本书带给我最大的力量。也许这也是这本书能够打动千万读者的原因。
读罢全文,掩卷深思。《人生海海》不仅留下了令人难忘的人物和故事,也让我们不断地思考大时代下的人性。人性有时如此荒唐,以至于一个人会被最可笑的欲望、最莫须有的流言击垮,引发一连串悲剧;人性有时又是如此高尚,能够支撑一个人在潮落的人生中坚守自己,静待潮起的那一天。再残酷的时代,也有光辉闪耀的人性。正是这种人性之光,让我们认识到,尽管时代风谲云诡,生命如沧海一舟般脆弱渺小,但正是这种苦难的考验才能让人的心灵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达到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