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题记
“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边城》的开头,明丽,淳朴。
想必每一个读过《边城》的人都难以忘怀它的美,令人深深沉醉于那醇香的美酒。
小小的茶峒镇,“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那的人儿对自然有着一种天生的热情,看花开叶落,鸟飞鱼跃。他们把热情都化在那些缠绵的歌声里。相比被麻木虚伪的空气充斥着的城里人,他们享受着更天然甜美的幸福。无论船夫,屠户,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理和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更可信任”。
这是孤独的沈从文在那个孤独城里的孤独呐喊,他在城市中他找不到一块自己生长的土,“他每天坐在屋中,耳朵里听到的,却都不是都市大街的汽笛和喧嚣声,而是湘西的水声、拉船声、牛角声……”。于是他造了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男女之间的情爱、祖孙之间的亲爱、邻里之间的互爱共筑了一座童话中的美丽宫庙。他是向往美的,“不管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应当美一点!”。
一群美丽的人儿在这座美丽“小庙”里演绎着属于他们的美丽的边城情事。
像小兽一样的翠翠遇到了傩送,这个正当最好年龄的美丽女子在天保傩送二兄弟的心里扎了根。然而善良的他们各自又不忍伤害对方,也只能留给这座边城深深的叹惋。
山 月不知边城事——他们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美丽善良的人们,美则美矣,但这些善良的美丽人儿,却又为何各摊了一份悲凉的命运。
天保的可遇不可求,傩送的相爱却不能相守,老船夫一辈子苍凉的守候,翠翠母亲为爱殉情的勇气,杨马兵的等待……只余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知晓真相的翠翠在渡口边痴痴地等着爱人的归来。
为什么以悲凉而结局?
也许是像许多人所说的,之所以用悲剧结尾,是用这些温良率直的人们,用诗一般的语言,来唤醒中国人。
然而我却更愿意认为这是沈从文先生自身的爱情写照——他知道,这座小小的边城他永远到达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爱上了你!”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如果我爱你是你的不幸,你这不幸是同我的生命一样长久的。”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我念诵着雅歌来希望你,我的好人。”
这是“青蛙13号”写给张兆和小姐的诸多情书中我所最爱的几句情话。那个年代的“癞蛤蟆”和“白天鹅”的故事。他坚信一见钟情,为了他所爱的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寻死觅活,软硬兼施。最后——“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但,婚姻与爱情终不是一事。
沈从文承认,《边城》是他在受到婚外感情引诱而又逃避的结果,然而当时的他们才结婚一年多,儿子也才刚刚出生。何以出现婚外情呢?
也许这时的沈从文隐约明白他所要的并不是一个为了三斗米而折腰的家庭主妇,而是想高青子那样的真正懂他爱他的红颜知己。
也许他隐约明白他爱的并不是张兆和,而是他信中那个永远正当最好年龄的“三三”。
也许他隐约知道张兆和并不爱他这个“动不动就哭,一激动就流鼻血,长得确实不好看,还操着浓重乡音的湖南乡下人”,她爱的是那个给她写了上百封情书的“沈二哥”。
这个“血液中铁质成分太多,精神里幻想成分太多”的男子,在他的“女神”和他的“红颜”中苦苦挣扎。我不知道他对高青子究竟有多少情,但终究是敌不过三三那般浓厚,毕竟最后他仍是选择了发妻。
之所以以“边城”为名,并以悲剧结尾,也许是为了祭奠他心中的那座小小的城——既是家乡的边远的小城,也是他心中的小小的爱情的城。他知道二者他都到达不了,也许这真的就是他的一场梦吧。
张允和说:“沈从文下放前夕,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对我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接着就吸溜吸溜地哭起来,快七十岁的老头儿哭得像个小孩子又伤心又快乐。”
我不知道此时正提笔写《边城》的沈从文是否明了了他们的这段爱情。也许他只爱过的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三三”,而三三也只爱过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沈二哥”。
山月不知边城事——他们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到了晚年,文革的风暴已经过去,他们共同陪伴了55年。可是那个使沈从文在信里辗转反侧,魂牵梦绕的正当最好年龄的“三三”,还不曾回到他的身边来……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深情歌唱,使翠翠在睡梦里把灵魂轻轻浮起的正当最好年龄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他们的边城来……
这是山月所不知道的边城事。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