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读林清玄先生的散文,并不能体会其中的意境,只是单纯地觉得好。
“醉后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生命中有很多事,你错过了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了一生。”他在《少年游》里如是说。
年轻时有怎么样的豪情?是英雄系马,壮士磨剑,还是江湖夜雨十年灯?不管如何,他终究是叶着自己的叶花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子,生命成自己的生命。
很喜欢读他的那篇《旅店》,其中很多句子烂熟于心。“前人有前人的旅店,在我们的马蹄还没有迈步,那些旅店就存在,且永远地存在下去。”那么,我又要开成什么样的旅店,在旅店的墙壁上记录些什么样的事情来,能丰富这世间的记忆呢?夜那么长,我不能够把每一盏灯都点亮,但由于寂静,由于安宁,由于放松而不再执着,心也开始变得开阔起来了。
小时候,喜欢在老爸藏书的白色封面上乱画,老爸并不在意,后来搬家时,我更为大胆地在墙上画满了荷叶荷花。不知为什么,对这种植物存有莫名的喜爱,说是受《爱莲说》的影响,也不尽然,只是对那种似红非红,似粉非粉的颜色相当着迷,而那些宽大的荷叶又有种淡淡的清香,持久、沁人心脾。
用怎样的心境和着怎样的情意来下酒?苏东坡有一次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我词何如柳七?”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我是不善饮酒的,但如林先生所说,喝酒不在格调,而在性灵、风趣。在无关风月的夜,卧席,斯时彼时、斯地彼地,快乐、忧愁,朋友,让我们温壶月光下酒。
曾经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青山元不动,白云自去来。我不信佛,也不参禅,从字面来来理解,就是相对于不动的山来说,云是流动的。时隔经年,重新看这句话,有着更深的体会:世事并非都刻意,多数乃随缘。
看林清玄先生的《武昌街的小调》有关诗人周梦蝶的描写:就像一座掩隐在去雾里的远方的山。周梦蝶的诗风独特,大多数都是研读佛学的辛苦结晶,如他在1976年发表的《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
生于冷养于冷壮于冷而冷于冷的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
云有多重,愁就有多深
而夕阳,夕阳只有一寸!
有金色臂在你臂上扶持你
有如意足在你足下导引你
憔悴的行人啊!
合起盂与钵吧
且向风之外,幡之外
认取你的脚印吧
……
这首诗我并不能真正懂得,只是寻得了些有意思的出处。
庞居士辞药山,山命十人禅客,相送至门首。居士指空中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时有全禅客云:“落在什么处?”士打一掌。全云:“居士也不得草草。”士云:“汝恁么称禅客,阎老子未放汝在。”全云:“居士作么生?”士又打一掌,云:“眼见如盲,口说如哑。”雪窦别云:“初问处但握雪团便打。”
唐代的庞居士对禅有精深的理解,他是药山惟俨大师的弟子。一次,他到药山那里求法,告别药山,药山命门下十多个禅客相送。庞居士和众人边说边笑,走到门口,推开大门,但见得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乾坤正在一片混莽之中。众人都很喜欢。庞居士指着空中的雪片,不由得发出感慨:“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有一个全禅客问道:“那落在什么地方?”被庞居士打了一掌。这是禅宗中最美妙的故事之一。庞居士的意思是,好雪片片,在眼前飘落,你就尽情领纳天地间的这一片潇洒风光。好雪片片,不是对雪作评价,而是一种神秘的叹息,在叹息中融入雪中,化作大雪片片飘。不落别处,不是说这个地方下了雪,其他地方没有下,而是不以“处”来看雪,“处”是空间,也不以时来看雪,以时空看雪,就没有雪本身,那就是意念中的雪。大雪飘飘,不落别处,就是当下即悟。它所隐含的意思是,生活处处都有美,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我们抱着一个理性的头脑、知识的观念,处处都去追逐,处处都去较真,那就无法发现这世界的美,象这位全禅客。其实现实生活中的人,常常不免要做全禅客,我们对眼前的好雪片片视而不见,纠缠在利益中、欲望中、没有意思的计较中,生活的美意从我们眼前滑落。不是世界没有美,而是我们常常没有看美的眼睛。
我读过的都是林清玄先生七、八十年代的作品,私下认为做为台湾乡土文学在那个年代是个精品倍出的,人们用纯粹的心地来写作,写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心、自己的生命,同时代的如张晓风等,老一代的如王鼎钧、司马中原、余光中等。就连那个时候的电影都带有悠深的文化底蕴,如当时很有名的《汪洋中的一条船》以及由侯孝贤导演的《恋恋风尘》、《悲情城市》与《海上花》等,就象侯孝贤曾说的:“我觉得总有一天电影应该拍成这个样子:平易,非常简单,所有的人都能看。但是看得深的人可以看得很深,非常深。”而我也始终觉得,真正的文学作品应该这样的。
我们都是这俗世中的俗子凡夫,免不了身受八苦,但愿从现在起眼内处处有美景,心内处处有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