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所嗜好必有所痴迷。世人中,爱打扮者是在悦己,乐逢迎者是在娱他,还有自慕者,还有恋他者,都不失个中性情也。我以为生活对我们来说不是累赘,只要做到庄周的游刃有余,无所为而有所为,就阿弥陀佛了。所以生活难得有自在的时候。我求得自在必然读书,譬如李渔的《闲情偶记》自然适合那种心境去阅读一番了。李渔说:“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蕉能韵人而免于俗,与竹同功。”第一次读到这些没烟火味、清纯脱俗的文字,我的心魂为之一醉。这实在是振奋人心的经典啊。
我对芭蕉的记忆是从爷爷的故事开始的。从前有户农家的女儿长得很水灵,漂亮如天仙一样。可是邻里不解的是,她家穷苦不堪,怎么能养出那样的美人来。不光是女儿如此,两父母也是精神矍烁满面红一润。后来细心的邻居发现他们喝了门前芭蕉花里的蜜一汁,所有的疑惑立即破解了,答案再明白不过了。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更确切说是一个传说吧。可是幼小的我,有很长时间居然信以为真。
我家屋前不远的水塘边有好几株芭蕉,生得葱郁喜人。从那以后我经常跑去观察,看看哪天芭蕉开花了,我就可以喝到花里的蜜一汁,不做神仙也罢,当个帅哥也美啊。尽管只能远观(家里不允许我去水塘边玩),依然乐此不疲。伸长脖子,瞅酸眼睛,有点滑稽。爷爷讲完故事直到爷爷去世,我也没看到芭蕉开过一次花,哪怕一小朵花也好。每次狐疑地问爷爷,爷爷笑而不答。虽然读书了,我在书中仔细找过答案,还是糊里糊涂的。每次看到芭蕉,我总想要是能开花该有多好啊,不喝蜜一汁,欣赏欣赏真够乐呵一会了。谁也不知道芭蕉花长什么样子,爷爷更没细致的描述过。而我家门前的美人蕉倒是年年开花,开得热烈,红红的,可好看了。我还喝过美人蕉花里的蜜一汁呢,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美人蕉的外形跟芭蕉大同小异,只是个小了一些罢。我觉得芭蕉花像美人蕉花,一笔难写两个“蕉” 字,亲同一家人嘛。我同爷爷争执过,芭蕉花肯定是红的,蜜一汁一定也甜也香。爷爷望望水塘边的芭蕉,还是笑而不答。我心里坚定芭蕉花是红的,蜜一汁是甜而香的。妈妈说我傻,我老是不服气了好长时间。
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故事,让我对芭蕉花冷淡了一些日子。舅爷爷每次讲得眉飞色舞,酣畅淋一漓。我对孙悟空倒佩服了一会,大有粉丝的嫌疑。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舅爷爷芭蕉花的事,舅爷爷没回答个子丑寅卯来,我很是失望。
用芭蕉叶蒸粑算是童年时奢望的一件事。不是逢年过节,难得吃上一次舒心的馒头。妈妈做馒头要用芭蕉叶垫在蒸笼里,还说蒸出来的馒头松一软好吃。我有些不相信,割芭蕉叶跑腿的事我却乐意去做。其实我是借机去看芭蕉开花没有,平时管得严不允许我到水塘边玩,远观哪有近看好。不过还是泄气得很,只有叶子依旧,花影全无,连花骨朵也没见到。最高兴的是我生日的时候,妈妈用芭蕉叶蒸馒头给我吃。比现在过生日吃蛋糕还隆重还喜庆。我问妈妈怎么不用白布,妈妈神秘地说用芭蕉叶垫着蒸出来的馒头有香味。我半信半疑,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守候在妈妈身边,直到馒头蒸熟了也不离开。妈妈打开蒸笼,我就急不可待地抢了一个馒头出来,就着热气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还是馒头的味道。妈妈看着我的憨样,抿嘴笑了。我怕尴尬,也怕笑话,连忙壮胆高声说,真好吃,真好吃,还有芭蕉花里蜜一汁的香甜呢!这时妈妈又打击我,哪有芭蕉花啊,傻子才相信。
到了今天我还想念这些趣事。但是对芭蕉的认识,再也不是芭蕉花和蜜一汁了。“蕉叶练书”的坚毅使我感动过,“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闲适使我向往过,而 “芭蕉叶蒸出的馒头”已经多年没有吃过了。我家后来迁移到了别处,水塘边的芭蕉还守望在岁月的风风雨雨里。我好久没有回到故居地了,那几株芭蕉还在么,还好么,已经不得而知了。突然想到李渔的《芭蕉》诗,我油然地吟诵起来:“万花题遍示无私,费尽春来笔墨资。独喜芭蕉容我俭,自舒晴叶待题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