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席慕蓉一首《乡愁》道尽无数游子永不消逝的思乡情感。
每每想起家乡,特别是家乡的年,就不由自主充满怀念和温馨。家乡的年和年里的家乡,究竟有什么让游子们念念不忘呢?每到过年,返乡的人潮如滔滔江水,带着奔向母亲怀抱的喜悦和激动,带着靠近家乡的微微颤抖和泪意。我是一个外出工作的游子,常常能尝尝这种带着泪意的思念滋味。
年三十晚,我终于赶上最后一趟班车,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雷州。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就读过的学校,村口的那颗榕树头。记得进村口那里有一条羊肠小道,每户人家都有一条臭水沟伸出路面,一条路被割裂成无数个条形,每到下雨,泥土混着雨水,泥泞难行。每次打车进去,开车的师傅都唠叨,怎么这样烂的路啊,得多收钱。每次听到开车的师傅这样说,总有一股难堪在心头。可是对村里的这种情况,又无能为力。渐渐靠近了故里,心情不仅又忐忑起来。天色有点暗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热闹的气息顺着门缝透出人间烟火的温暖。开车师傅似乎也被感染了,想着快点干完最后一票,好早点回家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拐进村口,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光滑的水泥路,没有了臭水沟的难堪,我还以为走错了路,不禁左右偷看。可是开车师傅很顺利就把我送到了家门口,一个转身,已经留下了一个远远的身影,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父亲母亲已经在门口笑盈盈的迎接我,我还不敢相信。老妈说,村里今年的坡地租出去,收了不少租金,大家一起投票,头件事就是弄好村道。现在啊,村里很多事都经过村民代表投票决定,不是村干部说了算,可民主了。我不禁想笑,连目不识丁的老妈嘴边也挂着"民主"两字了。你可别小看我们这些妇女啊,村里的男人长大的孩子都出去赚钱了,村里的主要力量都是我们这些妇女呢。虽然不识字,可是我们是知道民主,懂法律的,村里经常来人给我们上课,给我们说法律知识,给我们说怎么种蔬菜防农害,给我们说选举,现在啊,我可不比你们这些大学生差呢。老妈洋洋得意的样子,让我不仅感叹,这世界变化的真快,尤其是农村妇女的世界。
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夜饭,吃饭前,母亲把一小蝶鱼咸卤放我面前。闻着鱼咸卤咸香的味道,我不禁泪盈眉睫,这可是我想念已久的味道啊。鱼咸卤是雷州人特有的一种酱料,是在家里才能吃到的味道。老妈总是在过年前,买回一缸鱼咸卤汁,再放上一些磨成粉的酒糟,和着一部分卤汁煮开,再放回瓦缸里,然后密封,大约一个多月,一缸黄澄澄、飘着香咸味的鱼咸卤就制成了。这就是我们乡下用来顶替酱油的调味料。煮鲜鱼汤,放一点鱼咸卤,鱼汤清新鲜甜;吃白切鸡,我们也爱用鱼咸卤当蘸料。年夜饭的饭桌上,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就是鱼咸卤,这是我们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永远在我们的记忆中。年夜饭要丰盛,热闹,老妈一大早就忙到现在,才张罗好一桌子菜,最开心的不过看着儿女都在身边。
老妈给灶头的财神爷供上一碗猪肉和拌了香油豆豉的水芹菜,寓意着新年发财。再给围在一起打牌,聊天的我们端上几个叶搭饼,软软糯糯的叶搭饼,把我拖回小时候的年。小孩子是最爱过年的,才进入十二月,我们一天起码要问很多次,什么时候才过年啊。大人总说,年就藏在门缝里,找找看吧,我们就傻傻的去扒门缝。过年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有好玩的,还有大人给的利是,每次过年,都是一次丰收。这个时候,老妈准是在给我们添新衣,以前不像现在都是买的。很多时候,为了省钱老妈上市场扯上一匹布,每个人都给弄一身新衣。年二十四、五,是大搞卫生的时候,所有家里的东西都得拿出来洗涮一新,房梁的蜘蛛网也得一网打尽。
接下来是摘木菠萝叶子,洗干净晾干备用。老妈去市场买回椰子、花生、白糖、砂糖、冬瓜糖等做馅。老爸会用锯子把椰子锯成两半,然后用刨子一点一点把椰子刨成丝。每次老爸弄椰子的时候,我们喝椰子汁都能把肚子喝得滚圆,才心满意足地走开玩去。椰丝要用容器一层一层装起来,每铺一层撒一层白糖,最后密封起来,等到做木叶夹的时候再拿出来,密封的椰丝会变柔软,飘着清清的椰子香,白糖化成蜜汁,浸泡着椰丝,甜里透香,香里有甜,椰丝木叶夹算是我家做的最好的饼食。还有花生馅的木叶夹,也是我们寻常人家爱做的,把花生米炒熟,砸碎然后放芝麻和砂糖进去搅拌,这就是花生馅的做法。做好的木叶夹用两片菠萝蜜叶子包住,然后放在柴火烧的大锅里蒸,老妈会在灶头那里插上一枝香,等香烧完了,木叶夹就能起锅了。趁热吃上一个,边撕叶子,一边嘴巴就等不及去咬,烫嘴的木叶夹还带着椰丝、花生的香气,正是最新鲜的时候。第一个出炉的叶搭饼,是全家人一人一口分吃的。这个春节传统,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改变,如今的木叶夹的馅料也更为丰富了。只是外出工作的我们,不能参与到其中,家里只剩下老人,也没有了力气去弄,更多的人家是从外面买回来当年货。母亲在弄这些的时候,也许想着以前一家人和乐的情形忙碌。全家围在一起包叶搭饼的情形,我一直记到现在。
年三十是春节的重头戏,不仅要备年夜饭,祭拜祖先,还要趁着夜幕贴对联。小时候,对联是爷爷写的,读过几年私塾的爷爷,不仅为家里写对联,很多乡邻也来求字。爷爷的对联都是从一本小册子里找出来的,意思大多是平安富贵、添丁发财。记得小时候,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会跑到人家的家门口去抄写别人家贴的对联。当爷爷握不住笔了,家里的对联是叔叔给写的,现在是我们兄妹接过了这一任务。每次贴对联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围在那里看热闹,大人就叫我们看看平仄,考考我们那个对联贴左边那个贴右边。我们经常是叽叽喳喳一通也讨论不出个结果。如今,自己写对联的习惯,我们都一直保留着。即使在城市里生活了,我也愿意自己裁些红纸回来自己写,自己贴。那种自己的劳动成果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感觉,很是踏实。年夜饭后,是春晚是打牌是闲聊的时间,这个夜晚是热闹的,人们都整晚不睡,俗话叫守岁,到了凌晨零点,鞭炮声就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在敲响新的一年的钟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又开始忙碌祭神的事了。到了大年初一早上,母亲早弄好早饭,我们的惯例是初一要吃一天素,所以桌上都是各种素菜,连供奉给祖先的,也是水果清饭。初二是探亲的好日子,大包小包的人们就奔在去探亲的路上。
每年春节,城市渐渐冷寂,农村渐渐热闹起来。不管过年的习俗是不是保持,人们团聚的心情却像没有年轮的树,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