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生活在森林、灌木、果园、菜园、农田、公园、庭园、寺庙、高山、平地、丘陵等地,你眼中的蜗牛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棵葡萄树。葡萄藤是死褐色的,但叶子却是极活泼的鲜绿。从葡萄长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就一天天的监视着它们。拿一个小板凳,坐在那片绿色的天空下,等它们由青到紫,变换颜色。遗憾的是,我几乎从没有收获过一整串的葡萄,因为紫一颗,就摘一颗。葡萄是甜的,但我的舌根总是酸酸的,就算在读着一本连环画,也是心怀忐忑,不时抬头,怕错过了它变紫的那一刻。是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葡萄成熟后的那一种甜。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著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葡萄成熟得很慢,一颗,一颗,像蜗牛。我以为我很快,因为我抢在蜗牛爬上葡萄藤之前摘到了那一颗甜葡萄。可每次回想起来,舌根依然,还是酸。
快,能让我们获得什么?很多。比如更早的接近终点,把怅惘留给身后的竞争者。
那么,在快中,我们失去了什么?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快的人没有想过。就像有一天,你推开门,突然发现你的孩子已经大学毕业,正在为下落不明的工作和捉摸不透的爱情唏嘘苦恼。而你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呼啦啦的玩着溜溜球。不是吗?
据说,当人类还在丛林里跟剑齿虎赤身肉搏的时候,发展出了一套快速应对的系统,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与行动,但是常出错。错不要紧,因为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快而错比慢而对更安全。后来呢,我们进化成了猿猴,蹲在树上,不用老想着被吃掉,于是就有空闲胡思乱想了。渐渐地,另一套审慎决策的系统发展起来。事实很明显:在人类的进化史上,“慢”比“快”更高级。
如今,工业革命以降奔跑了好几个世纪的人类,像一架一经发动便再也无法停歇的永动机,以速度为终点,奔跑,奔跑!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甚至超越了预设的终点。可为什么我们的内心还是感到恐慌?更多的时候,一旦赶到尽头,却发现所谓的终点,不过是构成人生虚线上的一个小小的圆点;总是发现,我们失去了过程中的细节。
我们是被历史虚笔带过的、缺乏细节的人。我们有追求,但没有理想;我们有目标,但没有信条;我们有欲望,但没有要求。我们站在一个孤岛上,记不清来时的路径。我们努力,我们疲倦,我们却不觉得充实。因为,我们删减压缩了生命的经验。我们双手盈握着的,莫不是一个看似圆满的空虚?
慢,不一定落后,而落后在今天不一定就挨打。是的,有些事情说起来也许有点讽刺。很多古迹之所以保存得完整,其原因竟是得益于落后,得益于慢。于是,人们从中发现了宇宙的秘密,起点即终点。于是由圆见缺,于是自多及少,于是人们发现快就是慢,而慢是另一种快。
一战结束后,当英国外交官尼克尔森向《追忆逝水年华》的作者普鲁斯特匆匆说起巴黎和会的事儿,普鲁斯特说:“请别,请别,这样说太快了。从头说吧。您乘的是代表团的车。您在外交部下车。而后沿楼梯而上。接着您来到大厅。好吧,接着说。精确一点,我亲爱的朋友,请别太快。”哪怕是装模作样的外交礼节,握手寒暄,地图,翻动文件发出的声音,甚至隔壁房间里的茶水、杏仁饼干,每一个细节他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愿放过。
普鲁斯特从对细节的玩味中看见了什么,又留住了什么?
慢,是放大后的细节。慢,是精确的把握当下的最直捷的方式。慢,是风流云散后对前尘往事的端详。慢,是对未来的回忆。
精确一点吧,请别太快。请告诉我杏仁饼干的芳香,甜点师脸上的微笑。请向我呈现一颗葡萄的变化,流转的光泽,酸与甜的佳酿。请向我描述蜗牛的慢,它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误,它的自信与谦卑,沉重与豁达,它带着房子去旅行的乐观,与那背负着十字架的罪恶感。尽管在中国,蜗牛象征着缓慢和落后,但在西方,却视之为恒定执着的坚持者。它指向未来,因为人们会借蜗牛的行动来预测天气。如果蜗牛的触角伸得很长,就意味着明天有一个好天气。
诗人说得好:一只追赶火车的蜗牛上了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