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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M.C.希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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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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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什么也看不见嘛。”有人在说话。那胆怯的声音很小,但是M.C.己经明白是谁在说话。“是我呀。”那声音仍然说得小心翼翼。脚步在门廊里来回擦擦拖动,接着就传来了格格的笑声。

“我是詹姆斯 ·刘易斯 ,你是不是M.C.希金斯 ?没想到我今晚还 是下山来了。”

“不知道是谁在那儿等着——你怕是等得够呛了吧?”M.C.说得很轻,那声音连他自己听得也有点怪。

城里人舒畅了,狂然大笑。“正好在天黑时我找到了路,”他说话时控制着自己,“但是这儿一个人也没有。我看到那边有灯光。后来听到了什么混乱的响声,不过我以为我还 是待在原地为好,但愿我是回来对了。”

“你从萨拉山顶那儿过来的?”M.C.问。

“是啊,从山后面绕过来的,”刘易斯 说,  “我到了那儿,待了一会儿,一边找一边问,一边跟人谈话。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我要告诉你,那些老乡们一直等到塌下来,才会去战斗。”

希金斯 夫妇心里有点不自在。M.C.明白城里人话中的含意。不过,还 是琼斯 风风火火地跨上台阶,走进了屋里。他拉开了前厅的那盏小灯,然后又鲁莽地跨出来。在身后灯光的映衬下,他的肩臂显得很大。

巴尼娜和三个孩子很快就进了屋。M.C.闷闷不乐,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城里人蹲在他旁边;琼斯 仍然站着不动,仍然背对着灯光,那样子像是要把大门堵住。

“他是我父亲。”M.C.介绍说,仿佛琼斯 与他相隔很远,“我们都叫他琼斯 。”那声音隐隐约约含有嘲弄的口气。

城里人纵身站起来。“琼斯 ,很高兴见到你,”他补充说,“我是说,希金斯 先生。”那声音叫得很响,把琼斯 吓了一跳。

琼斯 振作精神,准备应付,这才意识到:城里人不过是想同他握一下手。

门廊的光线若明若暗,他哼了一声,点了点头。琼斯 终究伸出了手,对于陌生人,他一向就显得彬彬有礼。他扫了一眼有屏风的门,朝屋里看去。巴尼娜和孩子们已经待在厨房里。他并不想把她叫出来,而是想请城里人进去见她。要么M.C.想请他进去,要么他们还 不肯。他看看门里,又回头看看城里人,似乎以那种目光表明他要说的一切。

詹姆斯 ·刘易斯 在M.C.身边坐下,琼斯 也再次待到了门口前面。

刘易斯 心里很着急,眼睛看着M.C.。他保持了平静,大家都表示了沉默,他也不再琢磨这沉默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M.C.说:“是啊,已经很晚了。我想,她很累了。”他在谈自己的母亲,“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该很累了。不过,谁也说不准。她可有点与众不同。”

“这么打扰人,我的确有点过意不去。”城里人说。

“妈妈知道你要来,我对她说过。”M.C.说。

“既是这样,那我就等着吧。看她是不是想唱唱歌,是不是肯出来。”

“你尽管等好了。”M.C.回答。他坐在那儿,思绪万千——杆子是个标记;也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杆子只属于他的;琼斯 ;母亲,与众不同的母亲。

因为琼斯 的关系,母亲显得与众不同。她认准了的方向,她就可以去走。琼斯 从来不会说那方向是错的,也不会说她不能走。他要么跟她走,要么不跟她走。他会表示他不同意跟她走,但绝不会阻拦她。

M.C.在思忖着:她,和孩子一道走;我也走;琼斯 呢,留下来守着墓地。

废土堆会压倒他?(会)

我担心吗?(担心)把他留在这儿行吗?

M.C.打量着萨拉山边一带的丛林和树林,只见那里一片黑暗。一刹那间,他想到了本会不会藏在那儿。他的思绪又很快跳到了那位姑娘身上,想到她独自一人待在那黑暗之中。

明天,我要追捕她。把她找到,与她保持距离。

他忽然间纵身站起来,对城里人说:“快进屋去吧,说什么也要见一见我妈妈。”

詹姆斯 ·刘易斯 进了客厅,他低着头,仿佛要祈祷一样。室内的确有一种惯常的寂静气氛。整个地板上都铺了粉红色的地毯。巴尼娜很自豪地把它称为豪华地毯,那确实很豪华。当你光着脚走在上面,就感到那是天鹅绒。她是从首都华盛顿弄到的。当时她在一家使馆工作,使馆要换新地毯,原来那张很正规的地毯就给了她。M.C.或是家里任何人在地毯上弄上点泥迹,她从不介意。但是,她要叫他们花时间去清除干净,不过从来不说不准他们进客厅。

对这些情况,M.C.一生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巴尼娜说过,这条地毯永远也用不旧。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在地毯上行走都不穿鞋,而地毯也的确不曾坏掉。

她早先待在华盛顿什么地方,那是一次战争以后,当时她已经认识琼斯 。不过,那一切都是她和琼斯 之间的秘密。他们还 会格格笑着谈论到当时的情景,有时谈起来还 会痴头怪脑。那是关于琼斯 开车方面的事。说不定他头一次上了一辆卡车离开大山,头一次碰到驾驶盘和急刹车,就有了一个梦想。可是他找到了巴尼娜,她早就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两个人一起回到琼斯 一向居住的群山之中。

M.C.唤来他的母亲。她一过来,他就向她介绍城里人。

“这就是你早就听说过的那位,”他对母亲说,“他到这儿来想听你唱歌。”

“我叫詹姆斯 ·刘易斯 ,”刘易斯 说,“这么晚了还 到这儿来,并没有故意冒犯你的意思,只是听说你歌唱得实在太好了。”

他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把手中抓着的皮帽子举起来,用帽檐擦着鼻子。M.C.注意到:他事先已经把靴子上的泥抖落掉了,但是仍然在巴尼娜的毯子上留下了山中的泥巴。

“对不起。”刘易斯 说。

巴尼娜目光沉着,久久打量了詹姆斯 ·刘易斯 先生。M.C.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客厅或家中其他地方是否有客人来过。不过,巴尼娜对于城里人的光临,既没有把它当做一件大事,也没有看做是一件随随便便的小事。她不光是盯着那人看,简直在凝视他,看到了他的心里去,她那双分得很开的眼睛就像两把金汤匙插在晃晃悠悠的果子冻里。

M.C.心里在想:老乡们为什么夸她,说她生得有多么美?

那双眼睛看起人来简直能把你看透。她在想些什么,她根本不说,可是她用那两把汤匙把你的心思挖了出来。

M.C.相信,她的面孔属于世界上最美的那种类型,头发齐头平,不会超过一寸;棕色的头发中带有几缕红丝——这要么是因为日晒造成的,要么是有时从哈伦顿药店里买的涂油造成的。那样的头发很适合她,看上去就像是戴着一顶绒线帽,正好衬托出笔直的眉毛和高耸的有棱有角的颧骨。

“好啊!”巴尼娜对城里人说。她面带微笑,上唇稍稍翘起,“你走了很远的路吧?”

她的嘴很饱满,很柔和,和麦西尔·珀尔的嘴完全一样,但却很喜欢发出朗朗的笑声。M.C.的嘴与母亲一样,但却从来不怎么发出笑声。巴尼娜是家中惟一笑得最多的人,这是什么原因呢?她的嘴能唱出许多动听的歌,而她那双眼睛却完全能把热情埋藏起来。

“你一定很累了,”她对城里人说,“坐下吧,你不用老站在那儿。”

她让他坐在金色的长沙发上。这张沙发是她从什么地方弄到的,是室中惟一的大型家具。沙发的旁边是茶几,上面放着收音机。在红色海洋般的豪华地毯上,沙发可以四处移动,仿佛就是一座没有阳光的小岛,供人休息。沙发的垫子特别柔软。你躺在上面,听着收音机,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巴尼娜说,坐垫里有鹅毛,可是M.C.对此将信将疑。

城里人把帽子拿在手里,坐在沙发上。其他人都在客厅的拐角处坐了下来,只有巴尼娜没有坐。她站在中间,显得很从容,仿佛是靠在一棵树旁观看群山。

M.C.注意观察,只见城里人在对他们一个一个地打量过来,看看客厅,然后看看巴尼娜,对她上上下下认真地看着。M.C.能看出来,刘易斯 并不相信:这样一位又高又瘦的女人还 有一副好嗓子。

他巴不得城里人快把录音机支起来,正如那天在萨拉山边碰到他时那样。就把机子放在地下,把巴尼娜的声音录下来,让她的声音在结束漫长一天之时,飘荡到天空中。到那时,城里人就明白了真相。但是,他不会在这间房子里或其他地方录母亲的音。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詹姆斯 ·刘易斯 很有礼貌地说。大家都在看他,他有点紧张,把双腿交叠起来,M.C.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姿势。孩子们都哈哈在笑,连M.C。也在笑。城里人这才松开了腿坐在那儿,采取琼斯 一向打坐时那样把腿伸向前,对着巴尼娜的那种姿势。

“希金斯 太太,我不过是想录一下音,”刘易斯 轻声说,“从内心说,我到这儿来不是想窥测什么,也不是做伤害人的事。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到这儿来是想带走什么。”

“不必客气。”巴尼娜说。

“那好吧。”城里人说着就把帽子放在沙发身边,把肩上的录音机放下来,解开了外面的盒子。他按了一只键,机子顶端就咔嚓一声打开了。刘易斯 把里面的绿色录音带取出来,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没有用过的带子放进去。

“你们这些孩子,进去吃饭吧!”巴尼娜对他们说,“M.C.你把面条弄好。吃过以后你们再回来听。”

孩子们默不作声,一直退到厨房里,M.C.也跟着他们一道。他们一面吃M.C.为他们做的面条和奶酪三明治,一面在小声交谈。M.C.把牛奶杯递给了他们。

“妈妈要唱歌了!”麦西尔说。

“我早就知道她会唱的。”M.C.告诉她。

“城里人要录她的音,”麦西尔接着说,“是不是就把录下来的音灌唱片?”

“不是,”M.C.说,“那人要把录音带卖给别人……这样一来,妈妈就要去纳什维尔,在那儿录音。”

“那到什么时候才出名?”哈帕在问。

M.C.也不知道,他们的母亲要经过什么程序才能成为歌星。他只知道,她能成为歌星,因为她的嗓音厚,又纯正,比他听收音机里的任何声音都好。

“那要等到他把妈妈录的音带走以后,”M.C.终于做了回答,“等到他叫她,她就走。唱片一旦录好,你从收音机里就能听到妈妈的歌声了。”

弟妹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对他看着。他又说:“我们也都要离开这儿。”他并没有提到:他们的父亲要留下来,他们在生活中将会少了父亲。

大家都不做声,吃着,都在想着发财。

麦西尔·珀尔吃完以后,很快就回到了客厅。她先热烈地拥抱了母亲,然后就走到沙发和录音机旁,仿佛刘易斯 不在那儿一样。她说:“妈妈,你看到了吧?你只是唱,声音就录在这儿。”她用手指着机器上端的孔洞,“有一次在学校里,有一架机器没有锁,我就对着它说话呢。”

琼斯 去了厨房,回来时带着果冻杯子和一壶果子汁。他样子很平静——巴尼娜要唱歌,他觉得也不错。他把三个杯子斟满,一杯递给巴尼娜,一杯给了詹姆斯 ·刘易斯 。他又坐在地上,这一回就把壶放在身旁。他和巴尼娜都深深喝了一大口,詹姆斯 ·刘易斯 先生只是啜了一小口。

“天哪!”刘易斯 叹道,“家庭里制的果汁味道这么好!”

“这些群山上的树林并不怎么起眼儿,可是酿出来的果子汁那么好,真是不可思议。”巴尼娜说。她仍然站在那儿,把杯子举起到灯上。那盏灯,是个烟雾弥漫的玻璃球,悬挂在她的头顶上。果子汁在她手中的杯子里泛着光彩。

M.C.想到了:表演就要开始。

城里人望着巴尼娜,只见灯光在她的颧骨下投下了阴影。他按下录音机的一个键,对她点头示意。但是,先唱的却是琼斯 。

“呀咿一哟。”琼斯 唱了起来,他目光对着巴尼娜,面孔凑近了每一个人,但就是没有凑近她。

“呀咿——”孩子们和唱着,连M.C.嘴唇也在动,以古老的和歌方式开始了歌唱。

“酒,酒。”巴尼娜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唱歌。

“呀咿。”琼斯 唱着,“饮那苹果……饮那……”他轻松地引着她开始唱。

“……酒,酒,酒……”巴尼娜唱开了。她那饱满的歌声在客厅里震荡。M.C.注意到:城里人目光炯炯,他的表情和整个身心都集中在听歌声——那歌声不仅粗野、奇怪,而且优雅、新奇而又富有个人特色。

麦西尔依偎到M.C.这边,M.C.让她靠在自己身旁,但目光始终在看着母亲。

“饮起酒,酒,酒,”她在唱——

尽情地饮,

饮得身子前后仰,

饮得双膝跪地上,

谁也不会担心死亡,

上帝啊,尽情地饮,

酒啊酒,饮得淋漓酣畅。

她的歌声可以组成曲线,那颤抖的音调冲撞到M.C.的背上。她为城里人唱歌,表演得好不好无关紧要。她要唱出自己的思想;她的声音能使思想变成乐曲,表达她的心声,表达她那秘密而又不为他人知道的全部心声。

“你要的就是这个吗?”巴尼娜问城里人。

M.C.觉得:詹姆斯 ·刘易斯 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他连动也不想动一样。但是,他还 是带着颤音做了回答:“你就这么唱下去,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巴尼娜朝周围看看,说道:“我,有点累了。”一时间,她把手停放在肩上,又对手看看,说:“不过,还 是唱吧。”

“回家时,她用真假嗓音反复唱,你听到了吧?”M.C.在问。可是,似乎谁也没听见。

他母亲又唱了一首,是一首巫歌,讲的是恶魔朱巴的情况。她曾对M.C.说过,那是卡罗来纳州一首古老的歌。

她把自己的倦意融进了哀伤的节拍,使得调子带有一种阴森的情调:

朱巴来了,我说,朱巴来了。

她来了,乘你正在烹调,

你不看她,她也要把你找到。

合唱:

她在炉台站,

她在炉台站。

她在盥洗处看,

她在盥洗处看。

我看见朱巴在端饭,

(她给我端的是糠壳……)

我看到她在发牛奶面包。

(她给我发的是麦壳……)

她的烹调从来没有汤,

因为朱巴对你在发狂,

即使你连她望也不望。

合唱:

她在炉台站,

她在炉台站。

她在盥洗处看,

她在盥洗处看。

接下来唱的是奇妙的歌,一片宁静的曲调:

在低下的林阴地方,

让我卧躺,卧躺,卧躺。

躺在林阴的地方,

看到的是一片上苍。

萨拉山枕在肩旁,

脚底下多么舒畅。

脚底下多么舒畅,

好梦悠悠长。

“唱得好,唱得好!”城里人赞扬。

“再唱一遍。”哈帕说。巴尼娜因此唱了《林阴低地》这首歌,但所唱的不再重复:

仰卧躺下岁月长,

上帝啊,不知道我在何方。

我就这么长此以往,

这儿的地又低又阴凉  。

山儿枕肩旁,

脚在水中荡。

脚在水中荡,

艰苦度时光。

这期间,琼斯 一直坐在那儿,一只手拿着壶,一只手拿着杯子。他非常满意,溢于言表。

后来,孩子们听着母亲的歌忽高忽低,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们闭上了眼睛,躺在那柔软的地毯上。

琼斯 把他们一个一个抱上床。巴尼娜停住唱歌,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后来,她尽管还 在继续唱,可是那歌声中像是有什么值得思考的东西。她唱得很轻,免得惊醒了孩子。城里人对此也很理解。但他仍然换了录音带,要把带子录完。

詹姆斯 ·刘易斯 和巴尼娜在谈话,M.C.在一旁听,看看他,又看看她。城里人还 问她:他们在这山区一带住了多久?M.C.等着看母亲跟客人谈到什么程度。

“我的孩子全都在这儿出生的,”巴尼娜对他说,“琼斯 也是在这儿出生的,但是他中间外出过,然后又回来了。我来自华盛顿,但我并不出生在那儿。我的出生地远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布恩附近。后来离开了那儿,在二次大战以后碰到了琼斯 。这已经是往事了,还 是谈谈唱歌吧,”她哈哈笑着说,“那时光,我们都唱点歌,可是琼斯 找工作很艰难,我们就回到了这儿。”

M.C.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母亲轻而易举地就改变了事实真相,他听得很有兴趣。

“当时找工作也不是很艰难。”琼斯 说着就走了进来,又坐下了,“那是因为我们俩对山区一带要比别的地方更加了解些,所以我们又回到这儿的群山之中。”

M.C.心里在想:你了解群山,可是人们所说的情况你却听不进去。

巴尼娜对城里人笑笑,又唱了起来:“下山不是滋味,回家多愉快。”

“这倒是实话。”琼斯 说。

M.C.在想:不再是群山了,你看到的是伤疤。

但是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看了看詹姆斯 ·刘易斯 。他突然意识到,刘易斯 到现在就他母亲去纳什维尔的事还 只字未提呢。

刘易斯 面带微笑,他说:“我的确理解,你们对这些群山怀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尤其是住在这样的大山中,你们一定感到很美好。你们看,我就从没有什么像样的好地方居住,一直住在市里的公寓里,后来才搬出去弄了间小房子。可是那房子并不属于我的,我不过是租来住下了。”

“如果属于你自己的就更好了,”巴尼娜轻声说道,“那至少房顶归你所有,谁也拿不走的。”

“你们是不是想到耕地的事?”城里人问。

“说到耕地的事,我们可不是农夫。”巴尼娜回答说。她扫了一眼琼斯 。

“这地方也不适合耕种,”琼斯 说,“地势很高,表层的土壤很难保持得住。”

“你们拥有多少土地?”刘易斯 问他。

“就是凸地这一片,”琼斯 回答,“大约有六英亩。”

这期间,M.C.一直在琢磨一个使他感到困惑的问题。到后来,他终于说了出来:“那她为什么想到这儿——我是说老祖宗——既然这儿不适合耕作,她为什么还 要到这儿来呢?”

“这个嘛,”琼斯 在解释,“是因为土地有了变化。以前那时候,隘口一带地势平坦,土地很纯净,能挡得住山上或表层土壤的溢流。老祖宗虽然并不占有隘口地带,但可以在那儿耕种。种的不过是一小片土地,谁也不会管这种事的。”他说到这儿便停住了,不想在城里人面前说得太多。

“谁拥有这些土地而又管住你们?”城里人在问,态度很友好。

琼斯 又自动地遮住了脸。巴尼娜拿起杯子,带着壶到厨房去了。回来时,她只是站在门口。

见他们都不肯就上面的问题做出回答,M.C.答道:“是采煤的那些人。”

“这倒是令人担心的事。”刘易斯 说得很认真。他对琼斯 说:“你知道,今天上午我在那一带转了一转,在那儿看到,废土堆真的是很危险的东西。”说到这儿,他看着巴尼娜,只见她在看着一只手上的手腕部分,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上面摸来摸去;他又看看M.C.,只见M.C.对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废土堆在下滑,一次就滑一点,”城里人说,“不过,我对你们说的情况,你们早就知道了。”

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这期间,琼斯 在不停地改变自己的姿势,那双腿一会儿弯曲,一会儿又伸直,一会儿又抱着双臂。等到他开口时,他说得很严肃认真:“我知道,那土堆会滑下来,一直滑到院子。就滑到那儿,一点不错,然后就停住。”

“那可怎么办?”M.C.小声在问。

“说什么?”琼斯 问。

“到那时我们怎么处理?”M.C.赶忙问。

“到那时嘛,”琼斯 说,“我们就把它分成一块一块的,等到秋天或冬天冷下来,让它们冻起来,然后一次拖走一部分,拖到隘口那一带,堆到路边。这样,我们也就看不到它了。”

“我可真没有想到,还 有这一招!”M.C.咧着嘴在笑。他很高兴地发现:琼斯 对废土堆的事一直有所考虑,有所安排。他说:“这就是你的处理办法?”

“是啊。”琼斯 应了一声。

詹姆斯 ·刘易斯 一只手在他那灰色的鬈发上搓来搓去,仿佛他的头皮在发痒。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以为,土堆不会像那样的方式滑落下来,那个山坡的坡度很陡。”他这话说得比较谨慎。接着就很有礼貌地说:“我很担心,滑下来会很有声势,土堆的压力会使土堆以摧枯拉朽的方式直冲下来。”

他说完以后就双手交叠在一起,看看琼斯 ,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M.C.对他俩轮流打量着,等待琼斯 能向詹姆斯 ·刘易斯 承认他完全错了。可是琼斯 待在那儿死不吭声,显得很倔强。一种无法控制的担心在M.C.心中蔓延。这种担心把一切都清除扫尽,只剩下了真理。刚才一会儿,他还 以为废土堆只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因为琼斯 就是那么说的。

M.C.心想:他几乎耍了个小花招哄了我。

而他还 以为琼斯 有所考虑,有所安排。

他的目的只是要我们待在山区别走。

打这以后,M.C.不再看琼斯 ,也不看任何人。

客厅里,除了琼斯 以外,个个都感到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出现这种尴尬的寂寞,只有他似乎无动于衷。到后来,他站起身,既不是对城里人,也不是对任何人在说话:“我们用绳子拖,把土拖到路边去。”

这是疯话,这是谎言。

琼斯 站在那儿,迫使城里人也站起身来。他在站立的过程中,琼斯 示意詹姆斯 ·刘易斯 离开,那意思很清楚,仿佛在说:“离开我家吧。”

城里人眯起眼睛看着琼斯 ,简直难以置信。可是他渐渐明白了:琼斯 的意思是要他走。

M.C.看到,母亲已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表示要告辞。但是,他却坐在那儿,而且尽可能地坐下去,希望以这种方式让城里人再多待一会儿。

让他再说一说,与爸爸说理。

但是他早就学会那种做人的礼貌,这时他差点给忘了。正是这种礼貌像无形的枷锁,迫使他站起身子。

刘易斯 把带子揣进口袋里,用盒子装好录音机,然后往肩上一甩,背上了肩。

“多谢你了,”他对巴尼娜说,“你的歌唱得真好,我无法形容我是多么感谢你!”

“不客气了。”她笑着说。可是很奇怪,态度很冷淡。

“还 有,占用了你的时间。”刘易斯 说。他指着录音机对她说:“我还 得做一番整理,看看最好取哪一段。”他不自然地笑哈哈地说:“希金斯 太太,你真是让我太高兴了!我不知道有没有怠慢你的地方。”他笑着说:“不过,我整理好了以后,我还 会再来。”

“随时都欢迎。”巴尼娜轻声应道。

城里人点点头就转过身,见到琼斯 那冷冰冰的目光,他不知所措。琼斯 挺生硬地先弯腰躹躬,城里人就不好再伸手告别,只得也弯腰躹躬作答。

他对M.C.说:“孩子,真得感谢你。”他满脸忧虑,但很快就转为忧伤。

“没什么。”M.C.放开胆量作答。城里人和他父亲两人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又那么说,弄得他不知谁是谁非。但是有一点他能肯定:城里人会想出办法来录他妈妈的音。他不敢想像:他们一家不离开这座大山。但是他头脑里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们都待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巴尼娜这时提醒他:“你得懂点礼貌。”

“晚安。”他赶忙招呼城里人。

“晚安,孩子。”刘易斯 说。

巴尼娜让M.C.走过去。

他走过了厨房,再向前一直走到他自己的山洞房间。他连灯也没有点,就脱衣上床,感到全身都很疲倦。头一枕到枕头上,两眼一跳就闭上了。在模模糊糊中,他听到大门打开,听到母亲那平和而又很有礼貌的说话声,接着又听到关门的声音。

不一会儿,巴尼娜走进来,俯身站在他的床前。他意识到:她把薄薄的毯子拉好,替他盖在身上,仿佛他还 是个孩子。但是他不能做出反应,他已经深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梦中。

我要跑。

纵身一跳就跳到琼斯 前面,设法用绳子把他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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