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沦为女仆
夏离开三天之后，父亲也走了，再一次离家去做他的商人。走之前，他跟我在小客厅改成的书房中单独说话。
“我中午动身，”他说，“感谢老天，那仙女 还 留下我的意志与理智，如此我才走得了。不过，我离开的时时刻刻，都会牵挂我的欧嘉。好个礼物啊！要是我能够拿这把刀，”——他碰一碰腰间的刀鞘——“然后把我心中属于我妻子的那部分剜掉，我应该动手才是。”
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我为什么非得跟她们住？”我问。
“你 还 能去哪里呢？淑女精修学校你待不住，而且住在这里要比跟着我好得多，至少来往的人比较好，我也不是好人，别再逃跑了。”
“跟你比跟她们好，”我说，这是实话。父亲 还 有一点儿真心诚意，海蒂或是欧嘉妈妈可是丝毫都没有。
“这真是难得的赞美。来，跟你父亲道别吧。”
“再见。”
“我会想念你的，孩子。”他亲吻我的额头，“我比较喜欢在老远的地方爱我的妻子。我不会很快回来的。”
“我才不在乎。”
可是我发现我是在乎的。
父亲的马车刚刚从视线消失，欧嘉妈妈立刻吞下眼泪，然后指示一名男仆把我的东西搬到一间用人住的厢房里。
房间里没有壁炉，而且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说起来倒是比较像个牢房，狭小得只够在地板上放张小床和一个小衣橱。这会儿是11月底，天气已经冷了。到了冬天，肯定会冷如冰窖。
我的东西搬好之后，欧嘉妈妈叫我过去。海蒂与阿莉跟她一起在屋子后方面对花园的客厅里。我拣了靠近门边的椅子坐下。
“不准在比你尊贵的人面前坐，爱拉。”
我没动。
欧嘉妈妈气得唾沫横飞，“你有没……”
“站起来，爱拉。”海蒂命令道。
我挣扎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海蒂用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肩膀：“爱拉会很听话的，妈妈。告诉妈妈说你有多么听话。”
“非常听话。”我咕哝着，同时用一只脚跟使劲踩着她的大脚趾转来转去。
她痛得大声嚷嚷。
“这是什么意思？”欧嘉妈妈问。
“意思就是，妈妈，就是只要叫爱拉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她就是这样。”
“真的？”
海蒂点头。
“你是说，她也会听我的话？”阿莉说。
“爱拉，拍手拍三次。”欧嘉妈妈命令道。
我紧抓住裙子，放在身侧的两手都僵硬起来了。
“要等一会儿，”海蒂说，“她会试着不听话，你看她的脸多红。”
我拍手了。
“我这个女儿多聪明啊！”欧嘉妈妈对海蒂展开笑颜。
“她的聪明，如她的美貌。”我说。
她们母女俩本来都要开口回答，却又同时住了嘴，被我弄糊涂了。
“海蒂才不美呢。”阿莉说。
欧嘉妈妈摇摇她的铃。几分钟以后，两名女仆走进房间，后面 还 跟了曼蒂和其他的仆人。
“从现在开始，爱拉的身份就跟你们一样了，”欧嘉妈妈说，“教她怎样当一个好仆人。”
“我让她当我的助手好了。”洗衣女仆说。
我硬是吞下一声惊呼。刚到欧嘉妈妈宅邸的第一天，我就看到那洗衣女仆把另一个女仆的眼睛打肿了。
曼蒂说话了：“厨房里需要一个帮手，我认识这个姑娘。她很固执，但是 还 可以训练。夫人，可以把她交给我吗？”
自从婚礼以来，欧嘉妈妈一直在吃曼蒂烹饪的食物，而且越吃越多。这会儿哪怕是曼蒂要五十名厨房帮手，为了让曼蒂高兴，她可能都会答应。
“如果她这么难搞，你肯定 还 要她吗？”
“让她跟着我好了，”曼蒂答道，“这孩子对我没啥意义，可是我深爱她的母亲。我会教她做菜，夫人可以教她干别的活儿。不过我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夫人应该了解我的意思。”
欧嘉妈妈立刻气鼓鼓的：“曼蒂，你在威胁我吗？”
“不是的，夫人。我哪敢呢？我 还 想要保住这个饭碗呢。不过吉利国所有优秀的厨子都是我的朋友，要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谁会替你掌厨呢！”
“我不能任她被宠坏了。”
“宠坏了？我会让她努力工作，而且比她这一辈子都做得更多。到头来你 还 会赚到一个出色的厨子。”
这种买卖划算得让人无法抗拒。
我当仆人的第二天中午，阿莉来到厨房。
“我饿了，”她说，虽然早餐是一个小时以前才吃的，“给我做一个白蛋糕。”
曼蒂开始一一把料儿找齐了。
“不，我要爱拉来做。”她站在我身边，看我量料儿、和面，“跟我说话。”
“我该说什么？”
“我也不晓得，说什么都好。”
我跟她讲一个长鼻子王子爱上一个短鼻子公主的童话故事。故事有趣且伤感，我讲得很高兴。正在烧菜的曼蒂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格格笑着，要不就是摇头叹息。可是阿莉却只默默地听着，她的眼睛死盯着我的脸一动也不动。
“再讲一个。”听到我宣布故事结束的时候，她说道，要是不这么说，恐怕她也不知道故事说完了。
我讲了《美女与野兽》。我的嘴快讲干了，于是倒了一杯水喝。
“给我也喝一点儿。”她要求道。
我又把杯子装满了水。难道我有生之年，都得迎合这种……这种……这种胃口吗？
“再说一个故事。”她喝完水以后说。她听完《长发公主》与《汉森与葛瑞塔》之后，仍然这么说。等她听完《米达国王点金术》的故事， 还 来不及命令我的时候，我赶紧扯着粗哑的声音，问她喜不喜欢这个故事。
她点头，于是我说服她反过来说给我听一遍，“一个国王把每样东西都变成金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 还 要听。”
这不是命令。“我知道的故事全讲完了。”
“我要钱。”也许她在想米达国王，“把你的钱给我。”
我只有几枚钱币，是父亲临走以前给的，本来我 还 希望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不希望爱拉把你的蛋糕做好吗？”曼蒂问，“我以为你饿了。”
“不要！我要她的钱。”阿莉的声音大起来了。
曼蒂再试一次：“像你这么富有的年轻小姐，干吗要厨房女佣微薄的积蓄呢？”
“好让我更有钱啊，妈妈和海蒂都比我有钱。”她开始号啕大哭，“好不公平。”
因为不听命行事，让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不过阿莉的噪音也是原因。我把和面碗推开，“跟我来。”
我的钱在房间里，就放在旅行手提包的最底下。我在里面摸索着，不教阿莉看见我的阿古伦酒杯或是玻璃舞鞋。她恐怕也不认识它们的价值，但就怕她对她母亲或是海蒂提起她看到的东西。
我只有三枚钱币，足以买几顿餐了，或是在客栈住一宿。阿莉把金币数了两遍。
“我要去把钱收起来。”她握住三枚钱币，这才大步走了。
我分文不剩，连金钱买得到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我在床上坐了一刻钟，享受片刻的安静，并且想着打破咒语的新方法，却是徒劳无功。然后我回到厨房帮曼蒂准备午餐。我进去的时候，阿莉已经在那儿了
“跟我说话。”
当天晚上将有一顿正式的晚餐，好安慰与父亲分开的欧嘉妈妈。我必须洗刷客厅的地板作为准备，欧嘉妈妈则不时跑来监督。
“你必须跪下来刷地，水里要加碱，刷起来才最干净。”
我刚把双手浸在水里，我的手立刻灼热、剧痛不已。我把手从水桶里抽出来。
“别 还 没开始就停下来。晚餐是今天晚上，不是下星期。”
洗刷地板的工作花了三个小时，不过我的指节早已流血。其他仆人偶尔也会经过。有些呆呆地看，有些似乎很同情。有一回欧嘉妈妈前来监工的时候，上菜女仆南茜也在场。她偷偷躲在欧嘉妈妈背后，假装拿一桶水倒在她头上。
“有什么好笑的？”欧嘉妈妈问。
我摇摇头，不笑了。
最后总算是刷好了。除了一双血淋淋的手之外，我的膝盖也满是瘀伤，胳膊痛得半死。我真希望自己是真正的仆人，那种可以辞掉一份工作、另寻高就的仆人。
我回厨房去帮曼蒂。幸好只有她一个人在，她一看见我，立刻匆匆跑去拿她库存的草药、软膏和神奇补品。
“坐下，亲爱的，我一分钟就让你变成原样。”
她的药方效果神奇，可是更妙的是，我在晚餐期间，总算报了一箭之仇。当时曼蒂刚刚在鳟鱼上面撒了香菜，南茜正准备把菜端到宾客面前。
“等等！”我冲到药草柜子前面，“在这里。”我把磨碎的西番莲撒在其中一个餐盘上。
“把这一盘端给我的继母。”
“什么……”南茜看来吓了一跳。
“别这么做，”曼蒂说，“我可不希望夫人因为当着客人打鼾而责怪我。”
“哦，就只是这样？那她活该。”南茜拿了餐盘便走了。
“南茜是个好姑娘。”她走了以后曼蒂说，并且对我咧嘴笑笑。
晚餐 还 没吃完，两位仆人就不得不把欧嘉妈妈抱上床去。不过晚宴仍然继续进行，舞会则是顶点。我能目睹舞会，是因为海蒂命令我照管壁炉的火，并且让每个人都看见浑身油乎乎、脏兮兮的我。
之后，我在房间里一边脱衣服，一边想逃跑的事。曼蒂只肯施小法术，我需要的却是大大的法术。夏又离我数百英里之遥，再说反正我的困境也绝不能让他知道。
父亲，我最不愿意跟他要求任何事，不过他是唯一能帮我的人。我要写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