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驻扎在碉堡,
喝的是清泉,吃的是面包;
假若敌人来偷馅饼吃,
我们大摆酒宴,决不宽饶,
准保装满霰弹轰它几炮。
士兵之歌
他们是过时的人物啦!少爷!
《纨绔少年》
白山炮台距离奥伦堡四十多俄里,顺着雅伊克河陡峻的河岸一条道路伸延过去。河水还 没有封冻,在白雪皑皑的两岸之间沉沉的波浪忧郁地汹涌,显得很黑。河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吉尔吉斯草原。我心情抑郁,思绪万端。对我驻防军的生活很少有吸引力。我尽力去想象我的上司,米龙诺夫上尉该是个什么模样,后来认定他该是个威严的。脾气大的老头,除了自己的公务,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会禁闭我,只让我喝生水啃面包。这时,天色暗下来。我们行车相当快速。
"到要塞是不是还 很远?"我向车夫打问。
"不远了,"他回答,"瞧!可以望得见了。"
我四下张望,想要发现森严的碉堡。塔楼和垛墙。但是,除了圆木头的栅栏围住的大村子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看见。路的一边有三四个积雪覆盖一半的干草垛,另一边是斜向一旁的一架风车,懒洋洋的几叶树皮挂在上头。
"要塞在哪儿?"我惊奇地问。
"那就是!"车夫回答,指着一个小村子。就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驶进了村子。我一看,门口摆了一尊生铁铸成的老炮,街道狭小,弯弯曲曲,房舍低矮,大都盖的干草。我吩咐车夫开到要塞司令那里,一分钟以后,在一栋木头房子旁边雪橇停了下来,这房子建在高地上,旁边是一座木头教堂。
没有人出来迎接我。我走进穿堂,推开门进了前厅。坐在桌子上的是一个老弱残兵,正给油绿军装的袖肘上打一块灰补丁。我要他去通报说我来了。
"请进吧!少爷!"残废兵回答,"我们的人在家。"我走进一间摆设陈旧的干干净净的房间。屋角上是放器皿的大柜,墙上挂了军官证书,都装有镜框,证书旁边还 映衬了几张版画:"攻克吉斯特林"。"攻克奥恰可夫",还 有"挑选新娘"。"老鼠葬猫"。一位老太太站在窗前,穿一件棉坎肩,系一条头巾。她在缠绒线,线圈子由一个穿军服的独眼龙老头子伸开两手绷着。
"您有何吩咐,少爷?"她问我,她手里的作业没有停。我回答,我是来当差的,按照规矩前来晋谒上尉先生。说话当中,我转向那位独眼老人,以为他必定是要塞司令了。可我背熟了的官腔被老太太打断了。
"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她说,"他到盖拉西姆神父家做客去了。但不要紧,少爷!我就是他老伴。承蒙您关照和看得起,请坐!少爷!"她把一个丫头叫来,吩咐她去叫来军曹。那个老头翻起一只眼睛好奇地打量我。
"我想大胆问一下,"他说,"您先生是在哪一团服役来着?"我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我想大胆问一下,"他又问,"您先生为何从近卫军调到驻防军?"我回答说,这是上峰的意思。
"由此看来,或许是做了对于一个近卫军军官来说不相称的事情吧!"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老头子一个劲地问。
"得了,别乱嚼舌头了!"上尉夫人对他说,"你看,这个年青人旅途困倦了,他没有功夫听你唠叨……(手伸直……)而你,我亲爱的!"她转向我说:"调你到我们这荒凉地方,不伤心吧!你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学会忍受,包你喜爱。希瓦卜林,亚历克赛。伊凡内奇调到这儿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因为他杀了人。天晓得,他为什么犯了那样大的罪?你看他跟一个中尉跑到城外,都带了剑。两个人便拔剑杀将起来。亚历克赛。伊凡内奇一剑刺过去,中尉被杀了,在场的还 有两个证人哩!你说该怎么办?并没有生来就会犯罪的坏人哩!"
就在这时,军曹进来,他是个很帅的身材好看的哥萨克。
"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吩咐他说,"找一套房子给这位军官先生,要利落点儿。"
"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军曹回答,"安排这位先生到伊凡。巴列热耶夫家,您看行吗?"
"扯蛋!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说,"伊凡。巴列热耶夫家里太挤了。他还 是我家教亲哩!并且他不会忘记我们是他的上司。你就带这位军官先生……请问您的名字和父名,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领彼得。安德列伊奇到谢明。库佐夫家去。他是个骗子,放马到我菜园子里。得了!马克西梅奇,一切都顺利吗?"
"感谢上帝!一切都平安无事。"哥萨克回答,"只不过伍长普拉霍罗夫在澡堂子里跟乌斯季尼娅。涅古琳娜为了争一盆热水打架。"
"伊凡。伊格拉季奇!"上尉夫人对独眼老头说,"请你去调查一下普拉霍罗夫跟乌斯季尼娅的纠纷,看看谁有错,谁有理。不过两人都要处罚一下。得了!马克西梅奇,去吧!彼得。安德列伊奇!马克西梅奇就带你到你的住宅去。"
我告辞。军曹领我到一家农舍,在高峻的河岸上要塞的尽头。房屋的一半住谢明。库佐夫一家,另一半归我。这原是一间整洁的正房,间隔成两间。沙威里奇便开始收拾。我从小窗前朝外看。眼前是一片诱人的草原,一望无际。斜对面是几间小茅屋。有几只鸡在街上走来走去。一个老太婆,手提一只木盆,正在唤猪,猪猡咿咿呜呜地乱叫,似乎意在友好地回话。我落到了这步田地,我命中注定要在此度过黄金年华!我很难过,离开小窗,往床上一躺,晚饭也不想吃了,也懒得听沙威里奇的慰抚。他一个劲地苦劝:"上帝保佑!啥也不吃!要是太太知道孩子病倒了,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我正要动手穿衣,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军官。他个儿不高,脸色黝黑,很不好看,但异常活泼。"请原谅,"他用法语说,"我不受常礼径自来拜访您了。昨天我就听说老兄光临,我想终于能见到一个象个人样的人了。我忍不住了,非常希望见到您。如果您在这儿再多住一些时候,一定会明白这一点的。"我猜到了这人一定是因决斗从近卫军被开除的那个军官。我跟他立即混熟了。希瓦卜林为人不蠢。他的谈吐很刻薄,也很风趣。他绘声绘色给我描述了要塞司令一家。与他交往的人物以及我命中注定的这个环境。我开心地笑了。这时,进来那个昨天在司令的前厅缝补衣服的残废兵,他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之命前来请我去吃午饭。希瓦卜林便自告奋勇陪我同去。
走到要塞司令的房子跟前的时候,我们看到小校场上聚集了约莫二十来个老弱残兵,扛着长长的弯刀,戴着三角帽。他们排成纵队,司令站在队前。他是个高个子老头,精神瞿烁,戴顶小帽,身穿棉布长袍。看见我们来了,他便走过来,用亲切的话对我说了几句,又继续指挥去了。我们停下来看他们操练。但司令请我们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那儿,并说自己随后就到。"这儿,"他补充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十分纯朴和愉快地接待我们,对待我好似跟我老早就相识了一样。那个残废兵和巴拉莎在摆桌子。
"我的伊凡。库兹米奇今日为什么操练个没完没了?"上尉夫人说:"巴拉莎!去叫老爷来吃饭。哦!玛莎呢?"
这时,一位十八岁的姑娘走进来,圆圆的脸,两颊绯红,黄褐色的头发光洁地直梳到耳根,耳朵通红。乍一看,我并不喜欢她。因为我来看她是抱着成见的。希瓦卜林曾经对我说过她的坏话,把这位上尉的女儿玛莎描绘成一个蠢姑娘。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屋角坐下,动手就做针线活。这时,菜汤端上来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还 没见丈夫来,再次让巴拉莎去叫。
"告诉老爷,客人在等他,汤要凉了。上帝慈悲,操练的事又跑不掉,往后够他喊叫的。"
上尉很快由那个独眼龙老头儿陪同就来了。
"你是怎么搞的?"他老伴对他说,"菜早就上了,叫你又不来。"
"你听我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伊凡。库兹米奇回答,"我公务繁琐,你没看见我在训练士兵呢?"
"唉,得了!"上尉夫人顶嘴说,"训练士兵?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他们学不到怎样当差,你也明知毫无好处。倒不如坐在家里祷告上帝,那要好得多了。亲爱的客人们,请用餐吧!"
我们在桌旁就座。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一分钟也没有闲嘴。她向我提出一大堆问题:我父母是谁?他们还 健在吗?他们住在那儿?家产有多少?一听到我的父亲有三百个农奴就嘟嚷开了:
"那还 了得!"她说,"世上真有阔人呀,少爷!我们可只有一个农奴巴拉莎丫头。谢天谢地!不过凑合着过下去。叫我不放心的只有一件事。玛莎,这个丫头该出嫁了,有些什么东西做嫁妆?一把梳子。一把笤帚,还 有一枚三戈比的铜板(上帝饶恕我吧!),只够进澡堂子洗个澡。如果碰了个好人,那还 差不多。不然,只得乖乖地坐着做个老姑娘了。"
我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瞥了一眼,她满脸通红,眼泪都差不多涌出来掉在盘子里了。我不由得可怜她,于是赶忙将话题转开。
"我听说,"我很不自然地说,"巴什基尔人要来攻击你们的要塞哩!"
"谁告诉你的,少爷?"伊凡。库兹米奇问。
"奥伦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我回答。
"不值一提!"司令说,"谣言我们这儿早就听不到了。巴什基尔人胆被吓破了,吉尔吉斯人也受了惩罚。别害怕,他们不敢来侵犯。如果胆敢来侵犯,老子就教训他们一顿,叫他们十年也甭想动一动。"
"那您不害怕吗?"我转过脸对上尉夫人说,"住在要塞里头,这要经受这么大的危险呀!"
"习惯了,我的少爷!"她回答,"二十年前,我们从团部被调到这儿。那个时候,真不得了呀!对那些邪教徒,我怕得要命!只要一看到猞猁皮帽子,只要一听到他们吆喝,我就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信不信由你,亲爱的!可如今嘛,已经习以为常了,倘若有人告诉我们说,强盗就在要塞附近跑马,那我连身子也不会动一下。"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是一位十分勇敢的太太,"希瓦卜林神色凝重地插话,"这一点,可以请伊凡。库兹米奇作证。"
"对!你听我说,"伊凡。库兹米奇说,"老太太决不是懦弱怕事的妇人。"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呢?"我问,"也跟您一样勇敢吗?"
"玛莎勇敢吗?"她母亲回答,"不!玛莎胆子小。她直到现在还 怕放炮。一听到放炮,就浑身打战。两年前,我命名日那天,伊凡。库兹米奇突然异想天开,要放几下我们的大炮。玛莎,我这宝贝儿,差点没给吓死。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放那倒霉的大炮了。"
吃完饭我们从餐桌旁站起身,上尉和上尉夫人午休去了。我便上希瓦卜林那儿,跟他共享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