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发生。波克洛夫斯柯耶村的居民的生活一如即往。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天天去打猎;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读书,散步,上音乐课……尤其是音乐课花了她大部分精力。她开始知道自己也有一颗心,并且怀着不由自主的苦恼问自己,她对年青的法国人的人品才华并非无动于衷。而在他那方面,没有超越尊敬和严格礼数的界限,这倒冲淡了她的骄傲和畏惧。她对他越来越倾心,任自己的感情自由发展。杰福什不在跟前,她就感到烦恼,他一来,她便不断找他交谈,各方面她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并且总是跟他意见一致。也许,她还 没有爱上他,但是,如果碰到第一次磨难或者突如其来的打击的时候,那么,爱情之火就会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烧。
有一天,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走进厅堂,教师早已在那里等候她了。她吃惊地看出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张惶之色。她打开钢琴盖,唱了几句。但杜布罗夫斯基推辞他头疼,请她原谅,停止了上课,合上乐谱,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玛利亚。基里洛夫娜还 来不及想一想,就收下了,立刻后悔,但杜布罗夫斯基已经不在厅堂里了。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纸条,读到下面的文字:
今晚七时请到溪边凉亭等候。我一定要跟您谈谈。
她的好奇心强烈地被激荡起来了。她早就盼望他的表白,又想又害怕。能够听到她的猜想变成事实,心头自然很舒坦,但她又觉得,从一个按其社会地位来说没有希望向她求婚的人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表白,那是有失她的身份的。她决定赴约,但在一点上却有些犹豫不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接受他的爱情表白呢?摆出贵族的架子表示愤慨吗?进行友谊的规劝吗?快快活活调笑一番吗?抑或是黯然表示同情吗?这时,她不停的看钟。天黑了,灯亮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坐下来跟几个来访的邻居玩波士顿牌。餐厅里的钟敲响了六点三刻,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偷偷地走出房间来到了台阶上,往四周望了一会儿,然后跑进了花园。
夜很黑,天上布满陰云。两步之外便看不清东西。但是,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沿着熟悉的小径在黑暗中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凉庭边。她停下来歇口气,以便和杰福什见面时能拿出无动于衷和镇定的样子来。但杰福什已经站在她跟前了。
"谢谢您!"他说,声音很低,凄切动人,"谢谢您没有拒绝我的请求。假如您不来,我会痛苦的。"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回答他一句话,这是她早想好的:
"希望您不至于使我对这次赴约后悔。"
他一声不发,看样子,他在暗暗鼓气。
"情况紧急,要求我……离开您,"他终于开口说,"很可能,您很快就能知道……但是,在分别以前,我得亲自向您解释……"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什么也没回答。她认为这几句话是即将开口的爱情表白的开始。
"我不是您所设想的那个人,"他又说,低下头,"我不是法国人杰福什,我是杜布罗夫斯基。"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惊叫一声。
"别怕!看在上帝的份上,您不必害怕我的名字。不错,我便是那个不幸的人,您父亲夺走了我最后一片面包,把我赶出世居的屋子,逼得我在大路上乞讨。但是,您不必怕我……我不会碰你,也不会碰他。一切全都过去了。我原谅了他。听我说,是您救了他。杀人见血,第一刀我本应考虑您父亲。在他的房子四周我曾经打探过,看准了从哪儿放火,从哪条路冲进他的卧室,如何切断他的一切退路……这时,恰好您在我眼前走过去,好象仙女下凡,我的心软了。我懂了,您住的房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跟您有血缘关系的每一个人,都不该受到我的伤害。我放弃复仇,好似鄙弃一个愚妄的举动一样。我整日徘徊于波克洛夫斯柯耶的花园四周,但愿能够从远处看一眼您洁白的衣裙。您散步时不曾注意,我紧紧跟随着您,从一株灌木跳到另一株灌木,心里怀着一个幸福的想法:我正在保护着您哩!有了我秘密的保驾,您的安全就有绝对保障。终于,出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便住进了您家里。这三个礼拜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对这一段日子的回忆,将是我悲惨的一生中的无比欣慰……今日我得到了消息,我不能在这儿再住下去了。我今天就得跟您分手……就在此刻……但我事先得向您公开身份,免得您看不起我,诅咒我。请您有时也惦记杜布罗夫斯基吧!您要知道,他生来本该负有另一种使命,他是能够从灵魂深处爱你的,但是,永远……"
传来轻轻的一声口哨……杜布罗夫斯基不说了。他抓住她的手凑近自己滚烫的嘴唇。口哨又吹了一声。
"告别了!"杜布罗夫斯基说,"他们在叫我,延误一分钟就可能送命。"他走开了,玛利亚。基里洛夫娜站着一动不动。杜布罗夫斯基又回转来,再次抓住她的手。
"假若有那么一天,"他对她说,声音凄楚动人,"万一有那么一天,您发生了不幸,而又没人保护,没人帮助,那时,请您来找我,为了援救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您答应不拒绝我为您效忠吗?"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默默地哭。第三次口哨吹响。
"您会害了我!"杜布罗夫斯基叫了起来。"您不回答,我就不走!答不答应呢?"
"我答应。"可怜的美人儿耳语般地回答。
跟杜布罗夫斯基会一面,弄得她柔肠寸断。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从花园里走出来。她觉得,大家都在乱跑,房子里乱糟糟,一堆人挤在院子里,台阶下停了一部马车。她老远就听到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嗓音,她慌忙走进屋里,生怕她不在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厅堂里她见到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客人们围着我们熟悉的那位警察局长,叽叽喳喳向他提出一大堆问题。局长旅行打扮,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他回答别人的提问,显出威严无比和火烧眉毛似的神色。
"玛莎你上哪里去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问道,"你看见杰福什先生吗?"玛莎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一句:"没看见。"
"你想想,"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接着说,"局长来抓他,非得让我相信,他就是杜布罗夫斯基。"
"大人!相貌特征全都相符。"局长恭维地回答。
"哎嘿!老弟!"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打断了他的话,"收起你那相貌特征,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吧!在我没有弄清真相以前,我不会把我的法国人交给你。你能相信安东。帕夫努季奇的话!他是个胆小鬼,是个当面撒谎的可耻小人。简直是痴人说梦,硬说老师想要抢劫他。那天早上为什么他对我一个字也没提起这种事?"
"法国人威胁他,大人!"局长说,"逼着他发誓不说出去……"
"胡说!"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坚决否定,"我要马上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老师在哪里?"他问进来的仆人
"哪儿都找不到,大人!"仆人回答。
"那么就搜查他,"特罗耶古洛夫朗声说道,他情不自禁的也有点怀疑了,"把你那张非凡的相貌说明书给我瞧瞧,"他对局长说,局长立刻把说明书拿给他。"嗯!二十三岁……这倒对了,但什么都不能证明,老师怎么样了?"
"没有找到,大人!"依然是那句回答。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开始焦虑了,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半死不活。
"你一脸苍白,玛莎!"父亲对她说,"你被吓坏了吧?"
"没有,爸爸!"玛莎回答,"我头疼。"
"走吧!玛莎!到自己房间去,别操心。"玛莎吻了吻他的手,然后飞快回房。她一下扑倒在床上,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女仆们跑进来,给她脱掉衣裳,给她喷冷水,擦酒精,费了好大力气才使她安静,扶她躺下。她就朦胧睡去。
这时,还 是没有找到法国人。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打口哨威严地吹着歌曲《轰鸣吧!胜利的雷霆》。客人们窃窃私语,法国人没了影踪,警察局长被愚弄了一顿。看起来杜布罗夫斯基事先听到了风声,早已逃之迢迢。但是,是谁利用什么办法通知他的,那可仍然是个谜。
时钟敲响了十一点,没有谁想去睡。终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气呼呼地对警察局长说:
"怎么啦?你想在这儿待到天亮吗?我这个家可不是客栈。你来抓杜布罗夫斯基,倘若他真是杜布罗夫斯基,那你们的胳膊和腿就太笨了,恕我直言。各自回家去吧,往后可得放机灵些。"他又转向客人们说:"你们也该回家了。吩咐套车吧!我可要睡了。"
就这样毫不客气地特罗耶古洛夫跟客人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