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四天没有去上学了。这四天对我来说,漫长得犹如四百年。
如果我会饮酒,我一定醉死几千回了。可是,我的脑子依然保持清醒,每时每刻都那么清醒。这样的清醒显得有些多余和恐怖。
我宁愿自己精神错乱或者干脆得了健忘症,让我不记得那股把我从车轮前推开的力量,让我不记得妈妈倒在车轮前的血淋淋的尸体,让我不记得自己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儿,让我不记得我还 是个人。
有的时候,傻或者疯都是一种幸运,连这种最可怜的幸运,我也得不到。
我没有傻,也没有疯,我只能面对现实,任凭残酷的现实如疯狗一般撕咬我本就多灾多难的灵魂。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悄悄腐蚀的声音,那上面爬满黑色的蛀虫,它们一刻不歇地贪婪地撕扯我的肉,撕得我生疼,由心脏疼遍全身。
我抱着妈妈留给我的黑色日记本蜷缩在地板上,想象着自己抱着的是妈妈温暖的手臂。
丁零丁零!
电话响了,它严肃地打断了我的遐想。
要是往常我一个人在家,电话一响,我一定飞奔过去抓起话筒就喊“妈妈”。
可是现在,妈妈不可能打电话回来了。她去的那个地方叫天堂,天堂里可能没有电话,也可能只有内线电话,根本打不到人世间。
丁零丁零!
电话继续响,我知道那再也不可能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所以懒得去接。
它响着响着就没耐心了。
我轻轻地把日记本重新放在床上,用颤抖的双手翻开日记。
其实我已经把整本日记都看完了。因为忙碌,妈妈并没有每天记日记,可只要我一有进步或者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妈妈都会记录下来。与其说这是一本日记,倒不如说这是我的成长史。
我能够想象妈妈写这些文字时的心情。可是,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妈妈我看日记时的心情了。
翻到那一页,我的心剧烈地疼起来。
5月17日 星期二 陰亲爱的木木,我的女儿,妈妈今天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来。今天我去恒立集团采访他们的董事长,恰巧电梯坏了,而我约的时间又快到了,所以我只能拼命爬楼梯。我的目的地是第十层,而爬到第八层的时候,我就已经气喘吁吁了。突然,尖头皮鞋滑了一下,我一个趔趄,差点滚了下去。
我非常害怕滚下去,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我万一出了事,就没人照顾你了。
我亲爱的女儿,在妈妈心目中,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为了你,妈妈不允许自己出任何事。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命令自己每走一步路,每干一件事情都得小心谨慎,因为我知道,你是那么需要我、依恋我。
可是女儿,妈妈告诉你,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假如妈妈有一天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能照顾你了,你一定要坚强。如果我不幸离你而去,你一定要勇敢地面对生活,千万不要因为妈妈的离去而自暴自弃。没有妈妈的日子,你要活得更好!当你想念我的时候,请为我吹一首《送别》。
当然,妈妈希望能长命百岁,和你相依一辈子。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哭泣。
“没有妈妈的日子,你要活得更好!”
妈妈呀,你怎么能这么说?没有你的日子,我怎么可能活得更好?
我找到了那把乳白色的竖笛,拭去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对着妈妈的遗像,轻轻地吹起了《送别》。每吹一个音符,我都感觉到全部的血液都涌向了嘴边,每一个音符,都是我对妈妈的深情呼唤。
妈妈平时爱听我吹竖笛,可现在她听不见了。
我就这样一直吹,吹得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在舒缓的音符里,我突然看见妈妈慈祥的笑脸。她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嘴角弯弯的,还 有她额前的刘海,随着节奏一漾一漾的。
妈妈,如果我的声声呼唤能把您带回,请您再用温柔的手抚我的脸,用温湿的唇吻我的额,用温暖的怀抱拥我入睡。
丁零丁零!
我迅速伸手把话筒抓在手里。
“妈妈,你听见了吗?”
我的精神真的错乱了。
“尊敬的用户,您本月的话费为36元,请您尽快交纳,谢谢。嘟!嘟!”
砰一下,我的大脑像被无形的铁锤敲了一下,立刻清醒了。
妈妈,她在遥远的天堂,她打不来电话!
而电话费,交不交都无所谓,即使交了也接不到妈妈的电话。接不到妈妈的电话,还 要电话机干什么?我这么想。
丁零丁零!
该死的电话又来了。
“不就是电话费吗?催催催!你催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妈妈不在了?你知不知道我没有妈妈了?”我激动地对着话筒嚷。
“白歌,是我。”
是赵老师的声音。
“白歌,你别激动。”赵老师说,“你还 好吗?我很担心你。如果你害怕,我想来陪陪你。”
我倔强地说:“我不害怕。”
“不害怕就好。”
“谢谢赵老师。赵老师再见。”
我就那么干脆地挂了电话。
对我来说,除了妈妈,别人的关怀都不重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拒绝,因为谁都替代不了妈妈对我的关怀。
“妈妈!妈妈!”我对着空荡荡的家喊。
有那么半秒钟,我几乎要被感动了。
就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只车轮,那么大,那么恐怖,那么肆无忌惮地扑向我,转而又碾向妈妈。
我不禁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