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我哭了睡,睡了哭,也不知道时间。
我拉开门,看见慈祥的胡爷爷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站在门口。他的脸在团团热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木木,该吃晚饭了!”胡爷爷径直走向餐桌,把碗放在桌上,转过脸对我说:“等一会儿再吃,这天太热!”
我的面部肌肉因为伤心而僵住了,连“谢谢”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胡爷爷是个热心肠的邻居,我从小到大没少麻烦过他,他不稀罕“谢谢”两个字。我倒进沙发里继续发呆。
“孩子,你开口说话呀!”胡爷爷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说什么呢?我的上下嘴唇似乎粘在一块儿了,怎么也动不了。
“要不你就哭,哭够了就好了。千万别憋出病来,你的身体本来就……”
我的面部肌肉还 是动弹不得。
“木木,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去上课了,下个星期就要毕业考试了,你得去考试呀!”
一听到“毕业考试”,我不再无动于衷,居然能说话了:“我会去上学的,我会去考试的。”
“那就好。”胡爷爷说。
“我曾经答应过妈妈,要在毕业考试中考出好成绩,争取保送重点中学,我不能不讲信用。我不能让同学们看不起我,我要让大家知道我虽然有病,但很优秀。”我说。
胡爷爷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胡爷爷起身去开门。
我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是那么魁梧,几乎遮挡住了整个门框。
这竟是我幻想中爸爸的样子。
我的心一颤。
他走进来,站在我的面前,我突然认出了他。
“出去!”我激动地站起来嚷道,“你给我出去!”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我随手抓起一个垫子就朝他脸上扔,他躲都不躲,垫子砸在了他的脸上。
“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那你就砸吧!”他说。
我又抓起电视机遥控器准备朝他扔去,胡爷爷赶紧夺过遥控器,把我按在沙发上:“你不要激动,你不能激动啊!”
我窝在沙发里,抖动着嘴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的负担明显加重。
“你究竟是谁?你来干什么?”胡爷爷厉声问那个人。
“我叫曹刚,”他坦诚地说,“我就是那个肇事司机。”
胡爷爷一惊,看看我,然后低声对那个叫曹刚的人说:“虽然当时是白歌闯红灯,责任不在你,可她妈妈毕竟是被你的车给……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请不要赶我走,”他几乎在乞求,“白歌,我请求你的原谅。你的境遇我都问过赵老师了,我知道你没有爸爸,现在又没有了妈妈,你是个孤儿。我对你充满同情和怜爱!孤儿的生活是无助、痛苦和恐惧的,我不想让你成为孤儿,我想做你的干爸爸,接替你妈妈继续抚养你。”
胡爷爷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可以吗?白歌,你能接受我吗?”他那魁伟的身躯靠近我,那种真诚并不像装出来的,“你让我觉得亲切,我很想帮助你,我可以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事实上,我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儿。”
有那么半秒钟,我几乎要被感动了。
就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只车轮,那么大,那么恐怖,那么肆无忌惮地扑向我,转而又碾向妈妈。
我不禁浑身颤抖。
“不,不!”我摇晃着脑袋,愤怒地睁大眼睛喊道,“你走,你走!”
我的嘴唇一定紫得发黑,样子一定很吓人。
胡爷爷一把搂住我说:“孩子,你不要激动,你不能激动啊!”
我呼呼地喘着气,心跳得很快。
“赶紧送医院吧!”曹刚说,“这样恐怕不行。”
“你走吧!”胡爷爷坚决地命令道,“走啊!”
“我不走,我送白歌去医院!”
他说着,竟然蹲下身子伸出双臂要抱我。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脑袋开始犯晕。但我清晰地记着那只大车轮,于是,我拒绝被他抱。
“你走哇!”胡爷爷喝道。
那个叫曹刚的人从怀里掏出两沓人民币,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钱你用得着。”他对我说,“如果你需要,我还 会给你送钱来。”
啪!我抓起钱砸向他的脸,大喊:“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妈妈的生命不是用钱可以换的!”
他把钱捡起来,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你。”
“你走!”我吼道,“走!”
“你别激动,我走。”
他不情愿地走了。看得出,他很担心我。可是,我看见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一只巨大的车轮,他无法走近我。
我慢慢安静下来,心脏又恢复了正常的跳动。胡爷爷轻轻地为我扇着扇子,并为我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他说的对极了,我是个孤儿。孤儿的生活是无助、痛苦和恐惧的。”我喃喃地说,“我已经品尝到了这种无助、痛苦和恐惧。他会再来吗?”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胡爷爷认真地说,“孩子你记住,虽然你没有了妈妈,但你还 有胡爷爷,爷爷绝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你就是爷爷的亲孙女!”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下子就扑进了胡爷爷的怀抱。
“胡爷爷,胡爷爷!”我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我原本以为别人的关怀都可以毫不可惜地拒绝,而此刻,我竟然无法拒绝胡爷爷的关怀。
突然,它缓缓地抬起头,用两只黑色的圆眼睛注视着我。
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心被重重地烫了一下,浑身血液沸腾。
它的眼神分明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