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陆游是在沈园写下这首著名的《钗头凤》的。沈园位于绍兴东南。
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
公元1155年(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陆游在家乡山-阴-(今绍兴)闲居,一个宜人的好春天气,他偶然到城南沈园游玩,不期和前妻唐琬在园中相遇。
唐琬是陆游母亲的甥女,也就是陆游的表妹。
据周密《齐东野语》卷一、陈鹄《耆旧续闻》卷十以及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卷二等书的记载,陆游初娶表妹唐琬为妻,夫妻间感情一直很好,在小两口的心中,都以为可以偕老百年。不料世事无常,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陆游的母亲很不喜欢这个甥女兼媳妇的唐琬,并且事情越闹越僵,婆媳的感情竟然逐步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终于婆婆一怒之下,逼迫陆游休了唐琬。陆游另娶,唐琬也改嫁赵士程。
在沈园偶遇唐琬时,陆游已经三十一岁,并且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唐琬是同丈夫赵士程一起来沈园游玩的,也未曾想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陆游,当时三人一定非常尴尬。应该是出于礼貌吧,唐琬遣仆人致送酒肴给陆游,陆游心中非常凄苦,前思后想,辛酸难当,挥笔在沈园壁上题下这首《钗头凤》。后来唐琬看到了这首词,也和了一首。
唐琬的和词是:“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不久便郁郁而逝。
陆游一直没有忘记这位无辜被弃、郁郁早逝的妻子。在他的诗集里,曾再三提到沈园的那次最后会面,表示难以消释的悲痛。直到他八十四岁,也就是去世的前一年,还在一首《春游》诗中提到这次偶遇和死别。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这是陆游对新婚不久一段美好生活的回忆。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夫妻二人共同出游赏春,在宫墙旁,在柳荫下,摆开酒菜,坐下小酌。她有着怎样的一双红润细软的手啊,捧着满满一杯黄縢酒。那神情,无限欢娱;那姿态,无比娇美。袅娜的柳丝轻拂宫墙,满城的春色*,满目的好景,满心的幸福。这面画,定格在陆游的眼中,定格在陆游的心底。
谁成想,这种美好生活竟是那样短暂!繁华易逝,好景难留。刚才还是满城的春色*,转眼之间,东风恶吹,把一切美好欢情,都吹得灰飞烟灭,只剩下“一怀愁绪”,空叹息 “几年离索”。夫妻俩落得如此不幸的结局,当然不是事先所能预料的。但为什么当时没有把各种因素都考虑清楚,就匆匆忙忙结下这段姻缘呢?为什么婆媳关系会越弄越糟,终至不可收拾呢?为什么没能劝说母亲收回成命呢?为什么没能违背母命而坚持在一起呢?……他心里万分痛苦又实在无法解答,只有一迭声的长叹: “错!错!错!”
画面又转到现在:“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这几句是写唐琬,也是陆游眼中所见的前妻形象。依然是美丽可爱的春天,可她却比从前憔悴消瘦了许多。这几年,她的心情显然是非常不好过,想必常常追思前事,泪湿罗帕。“鲛绡”,手帕的代称,它常是男女间赠送的信物。 “春如旧”,呼应上文“满城春色*”。“人空瘦”呼应上文“红酥手”。行文针线细密,不可不知。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几句写出陆游此时此地的心情。灼灼桃花转眼凋零,亭台池阁瞬间冷落。从前的山盟海誓,仿佛还回响在耳边。可如今,竟然连托人捎一封信给她也变成不可能了。徘徊在沈园的春色*里,眼看着唐琬遣人送来的酒食,曾经的爱侣已是他人之妻,曾经的娇妻竟成憔悴的怨妇……陆游心里便纵有千种情愁,万般牵挂,最终也只能一迭声的长叹:“莫!莫!莫!”不行!不行!不行啊!封建礼教的威权是厉害的,你想公然触犯它,不单要冒着丧失生命的危险,还要冒着丧失生命以外的诸如名誉等东西的危险。陆游是没有这个勇气的,他只有用自己的笔,将愁苦,将牵挂,诉之于诗,诉之于词,也算是对以母亲为代表的封建礼教的一种控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