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冷空气过境之后,冷雨打在雨衣上像无数的小鼓槌在敲响。麻辣烫店里的老板娘把三个贴着打印订单的饭盒递出来,好意嘱咐赵辉一句:“拐弯的时候可要慢点。”
赵辉高声答应,赶紧接过饭盒,小跑着放进骑手们特备的保暖箱里。天气如此阴湿,为了预防客人投诉送来的饭菜冷了,赵辉学着老骑手们的样子,把架在后座上的保暖箱挪到了电动车的踏板上,这样,再披上当年送孩子时用的大号袋鼠式雨披,保暖箱就仿佛护在怀里的孩子,容易保温。
只是这样骑车时,两条腿都得罗圈着,时间久了,下车时腿都不听使唤,总要挪到店家的屋檐下,使劲儿蹦几下,方才能血流通畅、正常行走。
与大多数骑手不同,赵辉是城里人,生于斯长于斯。之前,他是一家老厂的宣传干事。厂里效益日渐走低,而且一时半会儿不见起色,加上女儿又升入六年级,补习班的费用压得当爹娘的透不过气来。老婆是初中语文老师,当年是看上赵辉能写会画,不顾父母反对的压力,非要嫁给他。而今,眼见着自家男人的收入依旧在十年前的水平上打转转,她的脸色虽依旧平静,赵辉却敏锐地感受到,老婆身上那种文艺女青年的韵味,那种见到马头墙芭蕉叶就要背诵诗词、拍照留念的兴致,正在消散。
赵辉终于在心中攥了攥拳头,走上了骑手之路。
送餐骑手这活儿,就是一个风吹雨淋、争分夺秒的活计。夏天,全身都曬成酱油色,手表取下来,手腕上有白印;眼镜取下来,眼眶上有白印。冬天,早早在车头上挂上挡风的棉帘儿,再穿上羊毛护腿,还能感受到寒风就像小刀子一样,啸叫着钻入膝头……没办法,只要接上单,送到客户手上超过30分钟,换来一次差评就会被公司罚款,那半天就白跑了。因此,每遇送餐高峰,赵辉都跑得像警匪片里的角儿一样。看准黄灯到来前的一瞬,冲关而过;不等电梯慢吞吞下行,就从一旁的安全楼梯上连跑带喘地上楼。赵辉觉得送餐生涯就像砂纸一样,在迅速地把自己身上的文弱彷徨之气打磨掉。
他变成一个体格强健、目光如炬的人,说话办事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等送餐的高峰期完全过去了,骑手们才会在小饭馆里吃一碗面,或叫一份蛋炒饭。他们已经习惯了下午两点多吃午饭,晚上9点多才收工吃晚饭。吃饭不定时,导致胃病高发。下雨这天,送完一单,赵辉的胃又一阵儿抽痛,就跟相熟的奶茶店要热水喝。奶茶店的老板娘直接兑了一大杯热奶茶递过来:“我请你的。”
赵辉微笑摆手,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意思是要热水是为了吃药。老板娘冲了热水递来,又用小拎袋装了那杯奶茶,非让他收下:“你不喝,给你家孩子喝。看你成天忙着送餐,孩子肯定都顾不上。别跟孩子生疏了。”
赵辉的笑僵在了脸上。老板娘40来岁,怎么就能说中自己的心事?自从他开始送餐,有点虚荣心的女儿就不许当爹的穿着骑手服,一身汗味地去学校开家长会。老婆批评她,小丫头垂着头,半天不言语,表情又委屈又无奈,最后无声地哭了。
赵辉把那杯暖心的奶茶放进保暖箱,叹了一口气,继续上路。他低头看看雨衣的前襟,原来女儿探出毛茸茸小脑袋的位置现在空了,为了防止冷风攻心,他在那空缺处,夹了三个小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