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因为不喜欢读书,喜好打架,父亲满院地追着他打。
15岁,到内蒙古插队,半年吃不上一次肉。他满心期盼父亲能寄些钱过来,但是,递到手里的总是薄薄的一纸信笺。
父亲是不爱他的,他想。
终于得以回城。
回城后没有工作的日子分外难挨。但是,最难挨的,是被父亲关在屋里背台词,练嗓子,走台步。对于好动的青春个性,那简直是种变相的煎熬。
19岁,父亲陪着他去报考北京文工团和总政歌舞团,看父亲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迸进了一道阳光。但是,那金光闪闪的理想之门,只向他敞开了一毫米的缝隙便轰然关闭。父亲显得尤为失落,但是怕伤到他,大气地告诉他还有机会。
最后还是父亲为他争取了一个到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机会。虽然他对电影厂方面说缺一个饰演痞子的角色有着抵触和不甘,但是有足够食物的吸引,他还是选择加入。
他还有个小小的心思,可以躲开父亲。
但是,事实并不如他所愿。
父亲凭着演员的便利,躲在摄像机后面看他拍戏。他仿佛又回到了被关起来集训的日子。不过,父亲更像是位耐心的老师,而他则成了父亲最笨的学生。他从没见父亲这样耐心过,一遍一遍地演给他看,一句句指点。不过,他还是放不开,演得不顺,父亲和他一起看卓别林的电影,一起揣摩。这时候,他猛然惊觉,父亲不单单是父亲,更是引路人,是恩师,是朋友。
他仰望父亲的目光开始变得崇拜和敬服。
父亲的心血没有白费。他终于可以成功地饰演角色,终于可以和父亲同台竞技,终于可以不用生活在父亲的光环里。
在众人眼里,他成功了。
但是,老父亲却病了,先是腿疾,后是糖尿病、白内障。行动开始不便。看着一向健硕如山的父亲一下子变得这般孱弱,他觉得分外哀伤。每个阳光暖暖的午后,他都要和父亲在小花园里坐会儿。每个周末他都要陪父亲吃晚饭。他想以此来抓住时光的手。如果时光不走,他将永远和父亲如此下去。
但是,时光总是无情的,疾病更是难料。父亲突患中风,清醒过后往事忘了大半。为了方便照料,他便搬回与老人同住。一日他睡在失眠的父亲身侧,惊喜地发觉老人一夜安枕。他的心陡然一亮。遂与哥哥轮流陪睡。老人病情时好时坏,揪着他的心,他干脆推了一切工作,专心照料。
虽如此,分离还是突兀而至,让他猝不及防,宛如天塌地陷。看着床榻上安详而卧的父亲,他有种恍惚,仿若隔天阳光大好的清早,父亲还会翻身而起,还会任他搀着手在小花园里漫步,还会在他的耳畔嘀咕让给个角色过一把戏瘾……
他多希望父亲只是睡熟,但是,亲友和社会各界人士送来的挽联和花圈上的字:沉痛悼念陈强同志,实实在在又令人痛彻心扉地告诉他,父亲去了……
父亲去了,再没有人在他耳畔叮咛,再没有人指点他演技,再没有人一路陪护……
静默碑前,一句话跳上他的心头——您陪伴我前半生,我陪伴您后半生。他默问:“父亲,您的后半生,我陪护得可曾好?”
他的父亲是陈强,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他是陈佩斯,父亲一手带出来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