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父亲问他,知道世界上什么最香吗?他说,香蕉。
父亲摇摇头。
香肠,他咽了口唾沫说。
父亲又摇了摇头。
花?也不是。
他耷拉着脑袋,想不起说什么好。
父亲说,麦子。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爷俩儿正在地里割麦。太阳很毒,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进那片黄土地里。
你歇歇吧,父亲继续挥舞着镰刀。
不。他拒绝了父亲的好意,尽管他手上磨起的白色水泡已经一个个破裂了,他的手心里黏乎乎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
那一年,他九岁。转眼间,很多年过去了,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了父亲当年的年纪。躺在病床上的他,身边围着一群儿女。大儿子还带来了他九岁的孙子。
他问孙子,知道世界上什么最香吗?巧克力,不是。
妈妈用的香水?也不是。
孙子看自己的父亲,是在求助。
大儿子却不知道如何帮忙。谁知道世界上什么最香呢?
最后,还是他自己说出了答案,麦子。孙子一脸茫然,儿女们也是。他开始给他们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他的父亲曾经给他讲过的。
他说,那年的饥荒,饿死了成千上万的穷人。有一对自小没了父母的兄弟,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在半夜里翻进地主家偷粮食。两个人挖了两瓢麦子,刚跳出院墙,就被地主家的打手们发现了。
两个人拼命地跑。本来是可以跑掉的,但跑着跑着,弟弟手里的麦子脱了手,撒了一路。弟弟就停下来捡麦子。
哥哥焦急地喊,快跑,快跑呀!弟弟却什么也听不见。他仿佛成了个木头人,只知道不停地用双手去捡撒在路上的那些金黄的麦粒。
两个打手离他们越来越近,还牵来只大狼狗。哥哥知道,再耽误下去,两个人谁也跑不掉,只好抹把眼泪自己跑了。
等到第二天早晨,哥哥在大街上找到弟弟时,弟弟遍体鳞伤,身子早已冰凉。哥哥把弟弟拖到城外的乱坟岗,要下葬时,忽然发现弟弟的嘴里,鼓鼓囊囊的。哥哥强忍心痛,用手扒开一看,原来,弟弟的嘴里塞满了麦子。
你们知道吗?那个活下来的哥哥,就是我的父亲。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嘴一直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