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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巴的最后一吼

在担任动物控制员的四年里,我学到一件事:狗总是能抢先得知春天的到来。即使是活动范围不出自家后院的狗,只要闻到春天的气息,都会不由自主地出走,在街上游荡。布巴也不例外。

每年,动物控制中心都会接到几通抱怨布巴的电话,而且都是在春天。布巴是一条老迈、超重的牛头犬,脾气很暴躁。夏天时,它总是在院子里的阴凉处打鼾,冬天则是躲在篱笆下。但是只要一到融雪的时候,它就会开始惊动整座城镇。

事实上,布巴已经老得不能惊动任何人,它原本的黄褐色带斑点的毛皮,已经混合许多灰白色的毛,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岁,而我也注意到它因为髋关节炎而有跛行的情况。它从不追着人跑,而我也觉得就算它想,应该也做不到。吓人的外表、总是充血的鼻头,加上它的坏脾气,使得只要它一接近,人们就会感觉不自在。

布巴的主人,提姆,是一个身材细瘦、不多话的男子,外表看不出真实年龄。他经常走进收容所,道歉,缴付罚单,然后带布巴回家。他用细瘦的手臂从肚子把布巴圈抱起来,放进货车后的平台。他从来不抱怨,就只是道歉,然后付罚款。

提姆住在一栋老旧的维多利亚式大房子里,没结过婚,也没听说他有家人。然而,年复一年,提姆多次离开工作岗位,过来把那只愤怒低吼的老狗带回家。

那年春天,布巴似乎决定退休,它只是待在后院对路人狂吠,但到六月时,我接到举报电话说,一只又丑又肥又老、不停喘气的牛头犬在一所中学引起惊慌,我不敢相信这会是老迈的布巴。我拿了一盒狗饼干和捕狗网,并把一条皮带绕在脖子上。事实上没有任何动物控制员可以碰触到布巴,这些器材都用不到,我只能想办法让它“想离开”,我希望狗饼干可以派上用场。走进体育馆前堂,一群学生动也不动地靠墙站着,其中一人对我喊:“每次我们走去开置物柜,那只狗就对我们吠,它要吃了我们!”

很显然,布巴挟持了整个体育馆大厅,它的腿往内弯曲,喘得比我以前见过的还严重,只要有人稍有动作,它就狂吠。我在心里想:不妙。惊吓路上行人是一回事,但是在学校里惊吓孩子就严重了,这次的责罚可能会很严重,更糟的还会被列为危险犬只,如果被判有罪还会要接受严重的处罚。

我叫:“布巴!”它努力扭转肥胖的身躯,回头看是谁在喊它的名字,它看着我,喘几口气,然后开始吠叫。我丢一块狗饼干到它前面的地上,它拖着沉重的身躯缓慢靠近,嗅了几秒,打个喷嚏,然后坐下来瞪着我。A计划失败。我得使出捕狗网,但不抱希望。

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人说:“嘿,丑狗狗,试试这个。”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学生拿着早餐谷片纸盒,丢了一片谷片圈给布巴,布巴看着谷片圈,然后看看男学生,嗅一下,捡起谷片圈,吞下去。我转身向男学生说:“这可以给我吗?”

他回答:“没问题。”于是我又丢了一个谷片圈,布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叼起谷片圈。我持续丢谷片圈,试图逐步把布巴引到门口,布巴的身体看起来不太行,它的腿内弯,看来很难支撑肥重的身躯,每走一步似乎都导致严重疼痛,而它也喘得越来越严重,当我企图走近并抱起它,它便低吼着后退,于是我只好继续丢谷片圈,一直到我开的巡逻车旁,它喘得更厉害了,我甚至担心它会心脏病发,我决定把它送回家,然后再为报告的事伤脑筋。我想着,布巴快不行了。

我把剩下的谷片圈都倒在车子的后座上,布巴靠过来把前脚搭在车上,吃着谷片圈,我就趁这个时候,推着它的屁股上车,它低吼并吠叫,但还是专心吃着最后一片谷片圈。我不敢相信,我摸到了布巴,而且我没事!

当我把车停在提姆的房子前,看到他的货车已经停在门口。提姆从房子里冲出来,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布巴还好吗?我打电话到学校,可是你们已经离开了。我会付罚金,不管多少,我只要它可以回家,它是怎么离开房子的?我不相信它可以爬了上坡路到学校去,它病得很重,还有你如何把它弄上车子的?”短短几分钟内,提姆说了比我过去几年从他口中听到的还要多的话。

在我可以回答前,提姆走去巡逻车打开车门,布巴仰躺着大声打呼,身上沾着谷片圈的碎屑,看起来非常不像布巴。提姆用手圈住布巴,吃力地把它抱出车,他的动作就像是在抱婴儿。布巴完全没醒过来,只是呻吟几声。

“嗯,我用谷片圈把它引到车子上。”我对提姆说。

提姆的眼神从睡着的爱犬上移到我脸上,说:“谷片圈?我不知道它喜欢吃这个。”

在炽亮的阳光下,提姆脸上的线条显得更深,他的神情显得疲惫,然而更多的是忧虑。“我不敢相信它会跑出去,我把它锁在房子里,还把冷气打开,”突然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兽医师说它得了癌症,他们要我去兽医院把它带回来过周末,你知道,跟它道别。”

我对提姆说:“我很遗憾,提姆。我们晚点再谈。”然后转身去开车。

“等一下,罚单呢?我知道这次会收到好几张,对吧?”

我转过身看着提姆,说:“我先问过警官,提姆,你现在先好好照顾布巴吧!”

转身离开前,我又想到必须问一个问题,于是我叫住正抱着布巴走进屋子的提姆:“提姆,你想它为什么会到中学去?我不记得它有到过那里的记录。”

提姆对我笑了笑──又是我从未见过的举动,他回答:“布巴真的很喜欢小孩,它还是小狗的时候我常带它去儿童游戏区。也许它是想起了这件事。”

我点头并对他挥手,看着这个身穿法兰绒上衣、细瘦、疲倦的男人,抱着他二十岁的狗走进屋子,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隔天布巴便过世了。我甚至没有为它在学校造成恐慌开一张罚单。我猜想布巴只是想重温年轻时的回忆,来一场“布巴式”的告别。

有时候,我们自以为了解某个人,有时候却会发现他们超乎想象的真实面。布巴的最后一吼,让我看到另一种形式的亲情,不管是何种形式,都是美好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