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过了好几年,只要经过那个被拆迁的小卖部,我还是会想起那天,我跟某个男生站在寒风里,一边吃着超热的关东煮一边等车的情形。公交车、计程车和卡车都在轰轰运转,而我们手里的关东煮—那被滚水烫过头的海带和丸子,却只是静静地冒着热气。
早已忘了那个男生的具体长相,但那杯关东煮却实实在在地还在我心里冒着热气,我还能记得海带的热度、鱼丸的咸度,而那个寒风呼啸的傍晚跟复杂的生存竞赛无关,跟失眠症无关,就像融化在绿岛的海龙王宫里的某个梦,顿时让人觉得离那段时间好近好近。
第一次读奥尔罕·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就真的被震撼了。
超级富豪凯尔末买下了位于伊斯坦布尔贫民窟的一栋破房子,在别人看来这完全是脑子有病,但对于凯尔末来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地产,因为那里曾经住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芙颂。
他要把那栋如今已空荡荡的房子变成真正的记忆博物馆,里面全是他偷偷收藏的芙颂用过的东西:抽过的4213个烟头,发卡,纸牌,镶着F字的耳坠,香水,胸针……
那里变成了唯一可以和芙颂产生联系的通道,他可以借此在大脑里拼凑出他们在一起的2864天、409个礼拜和无数从伊斯坦布尔天际射进来的斜阳。
原来这些琐碎到叫人心烦的东西,一点儿也不高级,日常得可怕,却统统藏着一个个威力无比的小宇宙,在你快要忘掉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刹那突然破裂和爆炸,让你相信爱真的有穿越的能力。
每当熟悉的感觉如海啸般袭来的时候,你好像进入一个奇妙的秘密通道,不一定有多喜欢那个人、那些事,你只是非常清楚,那些东西足够好,好到你想不自量力地再攻坚一次。
初二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有个男生突然走到我旁边,把一张明信片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扭头就跑了。我拿起那张正面是英国巨石阵照片的明信片,翻到背后,一个字也没有,全是不同颜色的印章,我认真地又看了一遍,都是上海世博会各个国家和地区展馆的印章,有刚果共和国,有斐济岛,有乌拉圭。
后来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又看到这张已经有点破旧的明信片,却深深感到五年前那个晴朗下午的召唤力,我再次掉进秘密通道,突破视觉上的一切障碍,看到那个男生脸上神秘又腼腆的表情,看到很好的光线打在明信片上的样子,还有我将它偷偷放进书包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白痴样子。
是啊,有些人可以很久都不联系,他们只应景地出现在那些节日里,然后又准备失踪好久。可越长大越知道,一件看似无趣又普通的物件才能拯救世界,那个世界很小,你却会视其为宝贝,还会珍视很久。
以前看到邻居姐姐床铺下面有一个很土的盒子,她还总是骄傲地说那里面是堪比生命的宝物,可我看见里面放的都是很便宜的徽章、写过的本子和用不了的纽扣,便觉得很好笑。
但现在,我也在建造自己的月光宝盒—打开它,会有一束灵光“唰”地射出来,你就可以逆时光行走了。
前段时间看了《岁月神偷》,里面那个把鱼缸套在头上想当太空人的小朋友也喜欢偷偷收藏小东西,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那些小东西可以把苦海填满,不见的亲人就都可以回到身边。
不是多伟大的念想,被打动的也只有自己,但这样的念想物,每个人都有。而越是这样,越是因为我们想要记住。就像人鱼超人可以分身为人和鱼,我们也有了这种超能力,可以把自己分成好几瓣去追忆没有什么“水准”的似水年华。
上个礼拜,为了作报告找资料,我把书架翻得跟世界大战后的战场一样,却发现一本历史书里还夹着很早以前写的一封没寄出去的情书,字丑得让人难以直视,但那一刻我仿佛真的又回到那段快乐疯癫的时光,那段在恋爱和有好感的边界不停试探的天真岁月。
会有几例,在那些物件里的我们显得超落伍,离现在的世界很遥远,但我们幸运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全感。没有意外地,我们都将变成收藏独家记忆的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