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两天在看秋微的《女少年》,忽然就想起我妹妹在她18岁的生日那天,许下的那个愿望:再也不要回到童年。
我很不解地问她原因,她摆出一副特别老成又沉重的表情说:“因为长大成人太艰难了,我再也不想重来一遍了。”
我们全家人为她这样的回答惊掉了下巴,在她回学校之后,我们还坐在客厅里讨论了好几个小时,努力回忆她小时候究竟受了什么委屈、遭了什么困苦,以致让她跟童年结下了如此深仇。
第二周妹妹回到家,耐不住家人的轮番询问,于是便说:“我小时候爸妈常吵架,姐姐出去玩也不带我,我连自己早饭和午饭的内容及头发的长短都不能决定,太憋屈、太无助了。”
妈妈忍不住接了一句:“你也太矫情了吧?比起我们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你都不知道自己过得有多幸福!”
妹妹也笑笑,说:“其实想想,有些小事在现在看来并不算什么,但是以前连被老师批评一句或者被要好的朋友冷落都觉得天塌了。我小时候内心真的很脆弱,想得太多,能做的却太少。那种无助感,我再也不想重来一遍了。”
跟我一起读这本书的女友也感慨:“长大了之后,明明坚硬强大得刀枪不入,却没有了小时候那种细腻又敏感的情绪。说是时光弄人也不过分,我们处在最让人束手无策的年龄,却拥有最丰沛的感情和最脆弱的内心。”
我妹妹像个受尽了苦难的成年人一般叹了一口气,说:“长大的过程真是太艰难了啊!”忽然想起,我好像从许多人那里都听到过这样的话。
二
我有一位朋友,她毕业之后放弃了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加入了一家致力于改善儿童生长环境的非政府组织。该组织会定期在居民区里举办一些亲子活动,开展一些有关家庭教育的讲座,有时还需要派人上门干预。
有一次聊天的時候,她讲起一个杭州小姑娘的故事。这个小姑娘的爸爸是个酒鬼,没有工作,喝酒喝得不高兴了就对她随意打骂。
小姑娘的妈妈一个人赚钱养家,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关心女儿的成长,看到她身上的伤,最多不冷不热地说一句:“他喝酒的时候你不会离他远一点吗?”她心里的伤她妈妈却看不见,又或许即便看见了,也束手无策。
我的这位朋友到小姑娘家拜访了好几次,无一例外,每次都被她爸爸赶了出来。她和同事在小区里办活动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爸妈跟孩子亲密地一起玩,露出那种带点自卑的、怯懦的、羡慕的神情。可当我的这位朋友试图邀请小姑娘一起参加时,她总是会飞快地跑开,等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再悄悄回来,站在一个角落里怯生生地看着。
无地自容,而又不知所措。
她们组织从杭州搬到厦门之前,我的这位朋友专程去找了那个小姑娘,对她说:“长大之后生活会好一些的,你什么都别想,只要好好地长大成人,然后你才有机会改变,才有机会离开这个家。”
总有一天,这个小姑娘会像我们一样,心底坚硬得如同水泥地面,再也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流泪,觉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她也会像我们一样,变成一个有着完美面具可以掩盖千疮百孔的人。
我的这位朋友说:“可是有时就会觉得,长大成人怎么这么艰难啊!”
三
我的另一位朋友,15岁的时候就被爸妈安排到美国上学。家里的生意离不了人,爸妈只是陪她在美国待了几天就离开了,她一个人背井离乡,语言不通,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孤独,又因为孤独而如履薄冰。
她像个年纪轻轻就被锁在深宫中的少女一样,数完了所有的地砖,数完了墙上所有或大或小的瑕疵,很多个夜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和自己的呼吸声,觉得下一秒钟就会寂寞得发疯。
这还不包括房东操着浓重印度口音的刁难,来自同龄孩子的孤立和嘲笑,深夜听到枪声时的惊惧惶恐,操着不够流利的英语跟店员讨价还价时对方的白眼……
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人人羡慕的华尔街金融界精英,聊起从前的时候,她也会像我妹妹那样感慨:“再也不想重来一遍了。”
很小的时候,看着二三十岁的成年人,在自觉十分遥远的同时,总是夹杂着一些紧紧纠缠的恐惧和期盼,害怕时光会将自己变成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却也被成长带来的自由和独立所吸引而不可自拔。
每个小姑娘都偷偷穿过妈妈的高跟鞋,每个小男生都试图系上爸爸的皮带。成长,像是带着金属光泽的两个字,本能地让人觉得冰冷,却因为明亮而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四
自从过了25岁,每次聚会的时候总会有人问这样令人伤感的问题:“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常用这句话作答:“我不想回到过去了,我更想去未来。”
长大成人多好啊!
拥有选择,获取力量。
懂得梳理自己的情绪,从容面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一旦有了机会选择,有了能力改变,那就抽丝剥茧地解决一些从前看上去几乎无解的人生问题。
不再像个小白兔似的动辄红了眼睛,不再像惊弓之鸟似的一惊一乍,不再像土拨鼠似的卑微怯懦。
披荆斩棘走过所有的艰难,跌跌撞撞长成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