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养鸡,有一套自创的哲学。她买的,都是初生的雏鸡。她说,雏鸡肚里没有不当的杂粮,好养。在雏鸡的成长过程里,一米一谷,都是她亲自调配的,她确信健康食品能够确保鸡儿健康地成长,百病不侵。提起禽流感,她嗤之以鼻:“嘿,闻所未闻哪!”
每天清早,她在喂饲鸡儿时,总噘着嘴,亲亲热热地和它们鸡言鸡语一番。婆母相信,与鸡对话,有利于它们的心理健康;而“快乐”,是促进食欲的开胃剂。
到了傍晚,婆母便分批把鸡儿带到庭院里散步。出笼的鸡,犹如出笼的鸟,快活得拼命拍翅之余几乎相信自己有飞翔于蓝天的能耐。婆母坚信,适量的运动可以帮助鸡去掉肥腻的皮下脂肪。
婆母如此费力劳心地饲养鸡,只因为心中有大爱。
婆母有一只大黑鍋,很沉很重,沾满了岁月的沧桑。每回看到婆母以灵巧的手势将它拎起时,我便感觉,婆母拎着的,其实不是锅,而是食物的灵魂。
婆母烹饪,凭的全是经验。这里撒撒那里放放,那菜那肉,立刻变得有滋有味,分寸拿捏得非常准确。
我站在一旁,化身为海绵,静静地吸纳婆母的烹饪大功。熬汤时,婆母说:“放调味品,下手宜轻不宜重。盐下不够,随时可以再加,倘若下得太多,整锅汤成了液状盐巴,便返魂乏术了。”在煮咖喱时,她说:“一定要注意先后次序,椰浆最后才放,一滚立刻熄火,否则,熬出椰油,便难以入口了。”
婆母闲闲地说着的每一句话,都是让我终生受惠的金玉良言。老人是一部无字天书,千锤百炼的学问深如井、阔如海,只要耐心去淘,井里、海里,处处是珠宝。我就这样把婆母当作我的“烹饪师傅”,通过她,一点一滴地累积宝贵的烹饪常识。
除夕晚上,吃团圆饭,一道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上桌了,鸡鸭鱼虾猪牛羊,样样齐全,可众人的筷子却齐齐伸向了那盘白斩鸡。婆母是琼州文昌人,“文昌白斩鸡”是海南岛的四大名菜之一(另外三道是:东山羊、和乐蟹、加积鸭),精于烹饪的婆母自然将这道琼州名菜做得“出类拔萃”。
呵,那可真是人间一绝哪!
薄薄的鸡皮软润柔滑,皮下无脂,嫩嫩的鸡肉不可思议地有着一股奇特的鲜味。
曾受婆母无微不至地悉心照顾的鸡,以“自我奉献”的方式,在桌上做出了最好的报答。
农历新年过完了,鸡笼也空了。少了鸡儿的絮聒,整个庭院遂变得冷冷清清的。我们走后不久,婆母又会到市场去选购雏鸡了。
雏鸡买回来,婆母又会用她独特的“养鸡哲学”把鸡儿一寸一寸地养大、养壮、养肥。我想,婆母其实是利用雏鸡来计算儿孙的归期,鸡大了、鸡壮了、鸡肥了,儿孙又会从遥远的地方把欢声笑语带回来,把原本清冷寂寞的祖屋点缀得热热闹闹的……